而结局却是我知道的。我知道陈宝年最后对儿子说;“狗崽我给你环子,你别死。我要 把环子送到乡下去了。你只要活下去环子就是你的媳妇了。”陈宝年就是在竹器店后门对狗 崽说的。这天下午狗崽已经奄奄一息。陈宝年坐在门口,烧了一锅温水,然后把狗崽抱住用 锅里的温水洗他的头。陈宝年一遍遍地给狗崽擦美丽牌香皂,使狗崽头上的狗粪味消失殆尽 ,发出城市的香味。我还知道这天下午小女人环子站在她的晾衣竿后面绞扭湿漉漉的蓝旗袍 ,街上留下一摊淡蓝色的积水。
这么多年来我父亲白天黑夜敞开着我家的木板门,他总是认为我们的亲人正在流浪途中 ,他敞开着门似乎就是为了迎接亲人的抵达。家中的干草后来分成了六垛。他说那最小的一 垛是给早夭的哥哥狗崽的,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哥哥狗崽但狗崽的幽魂躺到我家来会不会长得 硕大无比呢,父亲说人死后比活着要大得多。父亲去年进医院之前就在家里分草垛,他对我 们说最大的草垛是属于祖母蒋氏和祖父陈宝年的。
我在边上看着父亲给已故的亲人分草垛,分到第六垛时他很犹豫,他捧着那垛干草不知 道往哪里放。
“这是给谁的?”我说。
“换换。”父亲说,“环子的干草放在哪儿呢?”
“放在祖父的旁边吧。”我说。
“不。”父亲望着环子的干草。后来他走进他的房间去了。
我看见父亲把环子的干草塞到了他的床底下。
环子这个小女人如今在哪里?我家的干草一样在等待她的到达。她是一个城里女人。她 为什么进入了我的枫杨树人的家史?我和父亲都无法诠释。我忘不了的是这垛复杂的干草的 意义。你能说得清这垛干草为什么会藏到我父亲的床底下吗?
枫杨树的老人们告诉我环子是在一个下雪的傍晚出现在马桥镇的。她的娇小的身子被城 里流行的蓝衣裳包得厚厚实实,快乐地跺踏着泥地上的积雪。有一个男人和环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