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老竹匠们至今还为狗崽偷竹刀的事情所感动。他们说那小狗崽一见竹刀眼睛 就发光,他对陈宝年祖传的大头竹刀喜欢得疯迷了。他偷了无数次竹刀都让陈宝年夺回去了 。老竹匠们老是想起陈家父子为那把竹刀四处追逐的场面。那时候陈宝年变得出乎寻常的暴 怒凶残,他把夺回的大头竹刀背过来,用木柄敲着狗崽的脸部。敲击的时候陈宝年眼里闪出 我们家族男性特有的暴虐火光,侧耳倾听狗崽皮肉骨骼的碎裂声。他们说奇怪的是狗崽,他 怎么会不怕竹刀柄,他靠着墙壁僵硬地站着迎接陈宝年,脸打青了连捂都不捂一下。没见过 这样的父于没……
你说狗崽为什么老要偷那把
你再说说陈宝年为什么怕
大头竹刀
丢失呢
我从来没见过那把祖传的大头竹刀。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到了枫杨树人血液中竹的因子 。我的祖父陈宝年和伯父狗崽假如都是一杆竹子,他们的情感假如都是一杆竹子,一切都超 越了我们的思想。我无须进入前辈留下的空白地带也可以谱写我的家史。我也将化为一杆竹 子。
我只是喜欢那个竹子一样的伯父狗崽。我幻想在旧日竹器城里看到陈记竹器铺的小阁楼 。那里曾经住着狗崽和他的朋友小瞎子。阁楼的窗子在黑夜中会发出微弱的红光,红光来自 他们的眼睛。你仰望阁楼时心有所动,你看见在人的头顶上还有人,他们在不复存在的阁楼 上窥伺我们,他们悬在一九三四年的虚空中。
这座阁楼,透过小窗狗崽对陈宝年的作坊一目了然。他的脸终日肿胀溃烂着,在阁楼的 幽暗里像一朵不安的红罂粟。
他凭窗守望入夜的竹器作坊。他等待着麻油店的小女人环子的到来。环子到来,她总是 把白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走过阁楼下面的竹器堆,她像一只怀春的母猫轻捷地跳过满地的竹 器,推开我祖父陈宝年的房门。环子一推门我家历史就涌入一道斑驳的光。我的伯父狗崽被 那道光灼伤,他把受伤的脸贴在冰冷的竹片墙上磨擦。疼痛。“娘呢,娘在哪里?”狗崽凝 望着陈宝年的房门他听见了环子的猫叫声湿润地流出房门浮起竹器作坊。这声音不是祖母蒋 氏的她和陈宝年裸身盘缠在老屋草铺上时狗崽知道她像枯树一样沉默。这声音渐渐上涨浮起 了狗崽的阁楼。狗崽飘浮起来。他的双手滚水一样在粗布裤裆里沸腾。“娘啊,娘在哪里? ”狗崽的身子蛇一样躁动缩成一团,他的结满伤疤的脸扭曲着最后吐出童贞之气。
我现在知道了这座阁楼。阁楼上还住着狗崽的朋友小瞎子。我另外构想过狗崽狂暴手淫 的成因。也许我的构想才是真实的。我的面前浮现出小瞎子独眼里的暗红色血花。我家祖辈 世代难逃奇怪的性的诱惑。我想狗崽是在那朵血花的照耀下模仿了他的朋友小瞎子。反正老 竹匠们回忆一九三四年的竹器店阁楼上到处留下了黄的白的精液痕迹。
我必须一再地把小瞎子推入我的构想中。他是一个模糊的黑点缀在我们家族伸入城市的 枝干上,使我好奇而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