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作出反应。他又说:“咱们生产点那块玉米田,不断发生丢青的事儿!干脆,你 白天睡觉,夜里去护青好了!”
我不悦地回答他:“我还要按时吃药呢!”
他说:“那好办,下地时带一个水壶,到地里去吃药!”
我惊愕地望着这个两条腿的冷血动物,面对一个中指骨折患者,竟然如此不通人性。我 肝火上升,忿然地问:
“这是算我休息?还是算我出工?”
“这个嘛……改造思想就得要对自己狠点!”
“我认为你的话违反改造政策!”我终于耐不住火气了,嚷了起来,“就算我是个俘 虏,政策里还有人道一条,你怎么这样对待人?”
“你不是俘虏,别自我降低身份!”他抓住我的话柄,振振有辞地批判我,“你时刻该 注意往人民立场上靠拢,而不要自外于人民,甘心与敌人为伍。”
“你太过分了。”我喊着。
“是你太过分了。你手指用石膏固定起来,还有腿能走吧!要物尽其用。”他也指着我 咆哮起来。
“好,我可以去护青。”我退让了一步说:“夜里如果有偷青的老乡,我这带着夹板的 伤手,对付得了他们吗?青玉米被掰走了,是我的责任,还是谁的责任?”
他避而不答实质性的质询:“你要是腿勤一点,那些想偷青的看见电棒光就溜走了。当 然,你要是在窝棚里睡大觉,偷青的就会乘虚而入!”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要是丢了青庄稼,罪责仍然在我。真是欲骂无词,欲喊无 声,欲哭无泪。
伙伴们目睹了这场残酷的戏剧,却面面相觑。待“头人”离开屋子,老右刘波泳(小品 文作家杨凡)不无感叹他说:“唉!还不如一头野兽!”他虽然直接发泄了对这件事的愤 慨,但还是悄声劝告我:“按‘头人’的命令去办。因为‘头人’已摘了帽子,按详细的阶 级分类,他的身份已在我们之上,得罪了他,他随便弄上几条,就够你喝一壶的。”
黄昏,我用绷带和夹板,托着那只打了石膏的手掌,另一只好手提着水壶,口袋里装着 干粮。电筒以及止痛消炎药物,离开生产点。我们那块玉米地,离生产点约三四华里,是谁 和我一块去执行看青任务的,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反正我们一夜都围着这块青纱帐转来转 去,只有夜里吃干粮时,才到那地边的小窝棚里坐了一会儿,夜间的露水,打湿了我披着的 破棉祆和绷带,连五指上裹着的石膏都变得湿漉漉的了。
夜望茫茫星空,我深感人生之严酷和悲凉,不禁又想起郭小川的长诗《望星空》。为吟 诵此诗,在一担石沟时我曾挨了一顿批判,怎奈此诗对于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常常使我触 景生情,不免又低吟起来:“千节桥,万节道,不如银河一节高……”
天亮了,我提空暖壶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伤口一下,顿感钻心的疼痛。归途上,通过一 片洋白菜地,见一条野狗在追逐菜垄里的什么东西。那条狗一身黄色,神态甚是凶猛,它跑 跑停停,似在捕猎时不断受阻,走近看去,原来它是在追捕一个刺猬。那刺猬呈灰褐色,每 当那条狗走近它身旁欲伸嘴咬它时,刺猬便“嗬— ”地一声,浑身剑刺倒竖起来,使那条 狗不敢下嘴叼它。这一大一小两个动物,就这样追追停停,直到那刺猬钻进一座孤坟的洞穴 之中……
伙伴说:“这洞不会深,扒出来烧着吃吧!”
我摇头:“它够可怜的了,还是以慈悲为本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手上裹着的白色石膏变成了乌黑色。到医院一复查,大夫惊讶地望 着我:“你是怎么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