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俩谁也没心思钓鱼。他们各怀心事,一个想打探皇上来武昌的真实意图和目的; 另一个则想寻找时机,在适当的时候将光绪被软禁瀛台,请他出面保驾的真实情况和盘托 出,荣庆心想光绪皇上真要在这儿,什么事都好办了,问题光绪不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冒 牌货,加上他丢掉皇上写的血诏,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一旦说出真情,张之洞不肯买他的账 怎么办。闹不好,大帅觉得被他们愚弄,一怒之下将他拿下,前面花的力气全白搭了。
眼面前,小船上两个人,一个想说出真情不敢说,另一个想问个中真情却不敢问。两人 一边钓鱼,一边闲聊,相互摸着对方的底牌。
“皇上!”张之洞轻声叫着荣庆。
“大帅叫谁呢?”荣庆故意反问。
“噢,”张之洞连忙改口说,“金先生,在北京也常钓鱼吗?”
“很少有这个雅兴,近来闲在点儿,也偶尔钓两竿。”
“一向在什么水面?”
“当然是西苑瀛台。”
“前几天接到端亲王一封电报,很教人为难,不知从何说起。”张之洞沉吟半天,终于 提起前几天北京来电报的情况,想以此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什么电报?”荣庆心里一惊,尽量稳住神。
“为人臣者,实在说不出口。”
“是不是商量换皇上啊?”荣庆脱口而出,借着对方的话茬,正好可以摸清这位大帅的 态度,这对他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皇上……不,看来金先生早已洞察了?”张之洞当下 一愣,没想自己没说出口,对方先点明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告诉荣庆说,北京发来电报, 意思是他们那边的意思,但换皇上的话又想让他说出来。
荣庆笑笑,问张之洞准备怎么回答北京方面。他脸上在笑,心里说不出地紧张,如果对 方态度不明朗,他这会儿装得再像也没用。
“废立大事,非臣下可以妄议!而且我看金先生的身体,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张 之洞说了自己想法。他说的是实话,即便不是当着皇上的面,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迟迟没 有复电。
荣庆听后心里顿时落下一块石头,连声说:“张大帅是明白人,响鼓不用重捶啊。”
“我打算再问问各省督抚,特别是李鸿章和刘坤一他们的意思。”
“张大帅觉着怎么合适怎么办,不用跟我商量。”荣庆边说边从船头站起,挥着手中鱼 竿说走吧,咱们不钓了。张之洞不明白,既然皇上已经露了真象,为什么迟迟不表明他南下 的真实目的,好像在跟他捉迷藏。今天一大早,趁着陪皇上钓鱼的机会,总算讨了对方的口 风。从湖边回到家,他自认这是皇上的旨意,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看得出,皇上似乎想跟 他说什么非常大事,但又不放心他,所以一直在试探自己。湖边一通对话,他决心借电报的 由头,向对方明白无误地表白了他的心迹。显然对方非常高兴,临分手前,皇上那句话分明 暗示自己,让他立即与李鸿章和刘坤一等人联络。
张之洞为此将马二爷叫到密室商量,说他主意已定,让马二爷立即拟一份电文给各省总 督。巡抚发去,说要干就手拉手一起干。一听大帅决心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马二爷 激动得不行,连声说好,并提醒张之洞,一旦起事,行在大营一定得设在武昌。他所说的 “行在”,是指皇上临时指挥大营。只有这样才能以武昌为中心,以皇上名义对全国发号施 令,张大帅自然也就成了全国中兴的辅国功臣,而他这个没有人举的文僚,也会因此青云直 上,成为这一历史事件中功不可没的人物。
“千万记住。皇上的事千万别提,只说废立不妥就成了。”张之洞吩咐马二爷。对于在 政治漩涡里滚了几十年的大帅来说,任何时候都得替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再有把握的事也得 这么做,这是一种本能。
马二爷点头说明白,匆匆离开这儿,说他立即回签押房拟电文,今天就发出去。看得 出,这位才华出众的心腹,对于助光绪中兴,重开新政,有着一股子极大的热情,望着他的 背影迅速消失在门边,张之洞不但理解他那跃跃欲试的激情,也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种雄心。 踌躇满志的张之洞站在窗前,望着那满眼的秋色,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心潮起伏迭宕。在 他迟暮之年,命运之神突然悄悄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