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什么?”她反问了一句,这句话使我迟疑了一下,她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在 发病?“我不要什么,”我说,仍然在害怕。“我只是随便看看。”
她的手从我的手臂上移动,我穿着厚厚的两件毛衣,她的手指当然不可能接触到我,但 我却跟着她手指的移动,皮肤上起着鸡皮疙瘩。然后,一下子,她的手指挪到我的颈项上 了,冷冰冰的手指,枯瘦得像鸡爪一般,硬硬的扣在我的脖子上。我咽了一口口水,僵硬的 转动着头颅。她的眼神涣散了,喃喃的,狂热的,她开始说起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并不是存心……你不该让她来……这样是残忍的……你在这儿,你在这儿……监视 我……我不能……我不容忍……这样是残忍的!我不是存心……”
我伸长了脖子,用手试着去拿开她的手指,但她一下子扣紧了我,她的眼神狂乱而可 怕!我的呼吸紧迫了,恐怖征服了我。我挣扎着,那第一日早晨的可怕的经验又重临到我身 上,我模糊不清的喊着:
“放开我!贩贩贩贩贩开我!”
她的手指更加用力,在疯狂的情况下,她竟变得那么有力!我的喉头紧缩而呼吸急促, 眼前金星乱迸,求生的本能使我奋力挣扎了,我用双手去抓她的手,而她也用双手来掐住 我,同时,她在狂乱的嚷着一些话:
“有了你……我们都要完……你不该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的无 法呼吸,使我也无法用力,在她手指的重压下,我已经感到眼球发胀,耳朵里嗡嗡乱响,而 眼睛模糊不清……罗太太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一张可怕的脸!一张僵尸般的脸!那手指!如 同无数的枯藤,勒在我的脖子上。菟丝花!这是菟丝花的藤蔓吗?它必须绕在我的脖子上 吗?我的心志昏乱了!但我不愿意死!我不情愿死!在这关闭的书房内,对一个疯子所掐 死!我挣扎,身子撑在门上,我竭力弄出响声,只有响声可以召来救援的人!我的腿碰到门 边的一张椅子,用力的,我踢翻了那张椅子,“砰”然的响声似乎让罗太太震动了,她的手 指松了些,我乘机抓紧她的手腕向外拉……我们纠缠着,喘息着……然后,我听到有人走 近,房门被推开了。几乎是立即,一个人扑了过来,一下子扑在罗太太的身上,我脖子上的 重压解除了,我急忙跳到一边,喘了一大口气。这才看清扑上来救我的人,居然是完全出乎 我意料之外的人:是嘉嘉!嘉嘉,她的头庄严的竖在她的脖子上,她脸上时时刻刻带着的笑 意消除了。她分开了罗太太的手之后,并没有放松罗太太,她打倒了她!我惊愕的张大了 嘴,看着她把罗太太摔倒在地下,正当她还要扑上前去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不要,嘉嘉!”嘉嘉停止了,抬起头来,她愣愣的望着我,那张皱纹遍布的脸显得茫 然和无知。很明显,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救了我,完全出于她的本能。但,我却说 不出我有多么感激她,牵住她的手,我拍拍她的手背,喃喃的说:
“谢谢你,嘉嘉,谢谢你!”
她仍然愕然的看著我,可是,我的友善振奋了她,那痴痴的笑容又浮上了她的嘴角,她 看来兴奋而愉快,那笑容是那么单纯,而又那么想讨好于人!嘉嘉,她是寂寞的,不是吗? 一阵感恩和怜悯的冲动之下,我贴近她,吻了吻她的面颊,低档的说:“但愿每个人都和你 一样单纯,那么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的举动使嘉嘉完全怔住了,有好一会儿,她似乎连气都透不过来。她那股真正的“受 宠若惊”的神情令我衷心感动,我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没有缘 由的崇拜你,没有条件也不求代价的喜爱你,尽管是个白痴,也同样让人感动!罗太太从地 上坐了起来,她坐在一地的照片之中,依旧直着眼睛,同时,彩屏皑皑都已闻声而来,彩屏 瞪大了眼睛站在门口,皑皑却紧紧的蹙起了眉头,不信任的看着室内。“这是怎么了?”皑 皑望着我问。
“我想,”我疲倦的说:“你最好打个电话给罗教授,让他马上回来,你母亲又发病 了,她几乎掐死了我。”
说完这句简单的话,我不想再管罗太太的事了,对于我,这简直是一次可怕的经验!牵 着嘉嘉的手,我退出了罗教授的书房,心中发誓再也不走进这间房子。带着嘉嘉,怀着一份 对嘉嘉的感情,我头一次走进了嘉嘉的房间(她住在一排下房中的一间),那是个阴暗狭窄 的房子,玻璃窗破了一扇,冷风从破口处无拘无束的窜了进来。整个房子冷得像个冰窖,迎 着风,我连打了两个寒噤。走到她的床边,我摸了摸棉被和垫被,单薄得可怜,我望着嘉 嘉,皱拢了眉头,摇摇头说:
“嘉嘉,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嘉嘉对着我傻笑。一阵冲动之下,我跑到我的屋里,把我床上的棉被抽了一条,又拿了 条毛毯和一个比较舒服的枕头,走回嘉嘉的房间,把棉被和毛毯给她铺好,枕头也放好。一 回头,我看到她瞪着眼睛,吃惊的望着我,傻傻的问:
“小姐,你做什么?”我高兴她能问出一句有条理的话来,拍了拍床,我微笑的说: “嘉嘉,如果我的分析不错,你应该也是个被收容者,我们有相同的地位,以后,让我们分 享我们所有的。”我明知道,这几句话不是她所能了解的,再拍了拍床,我简单的说:“给 你的,嘉嘉。”嘉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摸摸枕头,又摸摸棉被,再摸摸毛毯。都摸过 了,她又去摸枕头,再摸棉被,然后,她就痴痴的傻笑,一直坐在那儿笑。我悄悄的退了出 去,当我走开的时候,我听到她在唱歌了,又是那支老歌:花非花!她唱得那样婉转动听, 我知道她的内心也在欢唱着!给别人快乐也是自己的快乐,我跨上楼梯,向我的房间走去, 罗太太使我受的惊吓几乎已被嘉嘉的歌声所带走了。
回到房屋里,我关上房门,拨了拨炉火,添上两块炭,在藤椅子里坐下,我长长的吐出 一口气。想想看!我差一点被罗太太掐死,不禁又心惊肉跳了一阵。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冷冰冰的半杯残茶,这才想起原来是下楼灌水的,结果开水也没灌,还几乎送命!回想起 来,一定罗太太先就在书房里,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就藏在橱与橱之间的黑暗的空隙中了, 而等到我翻出了照片,她才突然现身。但是,她在书房中做什么?她又为什么要藏起来?还 是她走进书房的时候就已经在发病中?整个的行为都是一种病态?
我摇摇头,反正,都是解不透的谜!拿着火钳,我无意识的拨着炉火,手仍然有些微 颤。当我弯下腰去的时候,一样东西从我毛衣外套的宽口袋中跌了出来,落在火盆的炭灰 上,我拾了起来,是一张陈旧的照片,显然这是那散落的许多照片中的一张,鬼使神差的落 进了我的衣袋里。带着几分好奇,我打量着这张照片,是张毫不出奇的婴儿照。一个大约半 岁大的女孩,坐在一张圈圈椅里。翻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小字,写着:
“摄于皑皑六个月大。卅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