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几度考虑,几度犹豫,最后,展牧原仍然选择了把真相告诉父母的一条路。 在洁舲来展家之前,他把什么都说了。说完,他在展翔夫妇脑筋还没转清楚以前,就对 家里先丢下一颗炸弹:“洁舲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我不希望她在我们家再受到任何刺 激。反正,我已经非洁舲不娶。如果她能得到你们的宠爱,我会很高兴的把她带回来, 如果她会受到盘问和刺激,我不冒险!我宁可你们不见她,也不能忍受失去她!”
展翔夫妇面面相觑,对他们而言,这实在是太意外,太意外了。而牧原那股不顾一 切的坚决,更使他们惊惧而惶惑,不止惊惧惶惑,还有失意和伤感。这是个撒手锏,牧 原是在"通知"他们,那意思很明白,等于在说:“不论你们喜不喜欢洁舲,不能伤害她, 否则,你们就失去了儿子!”
展翔留学过欧洲,齐忆君求学于美国,夫妇二人都自认十分开明。他们对这问题, 最初的反应,是"震惊"。等"震惊"度过,展翔很诚恳的对儿子说了几句话:“所有的弃 婴,背后都有个不可告人,或者不为人知的故事,例如是私生子,或风尘女郎的孩子, 或穷人家养不起的孩子。我们不知道洁舲到底出身如何,也不知道她背后的故事是怎样 的。往最好的路上去推测,她出身贫寒,在意外中受到灼伤,父母无钱治疗,又是女孩 子,就把她放在医院门口,让医院去治疗她,也等于是让她去自生自灭。这故事不管怎 样,都有相当残忍的一面。生而不养,是残忍!伤而不治,是残忍!弃而不顾,是残忍! 如今,洁舲已大学毕业,父母仍然没有露面,就不是残忍,而是奇怪!你爱洁舲,我们 当然会去努力接受洁舲。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谜底揭穿,洁舲… 例如, 洁舲是个风尘女郎的女儿,你会怎样想?”
“我不在乎!"牧原坚定的说。
“是个私生女?”
“我也不在乎!”
“我想,你什么都不在乎?"展翔问。
“是的!”
“那么,"展翔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们不能选择的,是不是?我们只有接受她! 带她来吧!反正,将来真正要跟你生活一辈子的,是她!不是我们!”
于是,十二月初,洁舲终于到了展家,正式拜望了牧原的父母。她那天又是一系列 的白色衣服,白毛衣、白外套,白裙子,长发中分,披在肩上。眉淡扫而翠,唇轻染而 红,洁净的面庞,洁净的妆扮,洁净的眼神… 她在第一次见面中就征服了展翔夫妇!
那天的洁舲,表现得既温柔又大方,既谦和又高贵,既文雅又自然,既尊敬又得体。 不亢不卑,有问必答。当然,展翔夫妇避开了所有可能具有"刺激"性的问题。他们谈文 学、艺朮、小说、写作。展翔夫妇已看过她的《天堂》,不能不承认她有些才华。他们 谈得很多,洁舲浅笑盈盈,声音清脆悦耳,谈吐流畅生动。时间竟不知不觉的度过去了。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见面。事后,展翔推翻了自己所有的揣测,纳闷的说:“如果这 是帝王的时代,我会推测她是个落难公主!"他注视着妻子:“你相信遗传学吗?”
“那么,她一定有对很出色的父母!"展翔深思的说:“她的长相,气质,才华… 都是与生俱来的!她一定有对很出色的父母!忆君,我告诉你。"他沉吟了一会儿。"这 孩子真的是个谜!是个耐人寻味的谜!我敢说,她的出身不见得会配不上我们!”
不管展翔夫妇如何去推测洁舲的身世之谜,洁舲终于通过了展家的"考试",她就像 一块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而展牧原,也开心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又笑又唱。他不 住口的对洁舲说:“我告诉你的吧!我父母是天下最伟大最开明的父母!他们一点都没 有刁难你吧!他们现在天天称赞你!我跟你说,洁舲,将来你嫁到我家,一定会被我父 母宠坏!我已经有点担心了,你说不定会把我的地位挤掉呢!”
洁舲笑着,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喜悦。在她这一生里,她从没有如此深刻的体会过 "幸福"两个字。十二月,虽然是冬天,她从不觉得冷,在草原上,在海滩上,在小溪畔, 在山顶上,在风中,在雨中,在阳光中,在薄雾中… 她让他拍照,让他拍了无数无数 的照片,每张照片都在笑。
“洁舲,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十二月底,他问她。
“我不嫁!"她笑着说。
“不嫁?"展牧原对她做鬼脸。"真的不嫁?”
“真的不嫁!”
那是午后,他们正待在洁舲的房间里,因为天气已经相当冷了,外面寒风刺骨,天 上又下着蒙蒙细雨。而家里,秦非夫妇都在医院,两个孩子被张嫂善意的带开了。这些 日子来,展牧原早已成为家里的一员,是被全家当成"娇客"来看待的。室内很温暖,书 桌上有盆洋杜鹃,一年四季里三季开花,如今正开得花团锦簇,十分热闹。而洁舲写了 一半的稿子,还摊在桌上。
他们并没有待在书桌前面,只要牧原一来,洁舲的文章就写不下去了。他们并坐在 床缘上,牧原的手攀着她的双肩,强迫她面对着自己,他的眼睛亮闪亮的盯着她:“我 告诉你,我们在春天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