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怎样的讽刺呢?清凉无汗?怎样可以做到清凉无汗?她摇着头,更深的 吸气,更深的吸气……她的思绪又飘到了那艘载着无数乘客的某某轮上。
船在太平洋上漂着。整个船上载了将近一千人。
船舱那么小,那么挤,那么热。他们许家虽然权贵,到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多分得 一个舱位。她无法待在那透不过气的船舱里,于是,她常常坐在船桥下的甲板上,夜里, 她就在那儿凝视着满天星辰。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唯一的游戏。坐在那儿,望着星空背唐诗。然后,杨腾溜了过来,靠近了她坐 下,用手抱着双膝。她看星星,他看她。
背唐诗不是唯一的游戏了。她的眼光从星空中落到他脸上,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他 们相对注视,没有语言,只是相对注视。她知道什么是礼教#她知道什么是中国传统的 "儒家教育"。但是,在这艘船上,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星星在天空璀璨,波涛在船 缘扑打,海风轻柔的吹过,空气里带着咸咸的海浪的气息。而他们正远离家乡,漂向一 个未知的地方。在这一刻,没有儒家,没有传统,没有礼教,没有隔阂。她深深的注视 着她面前这个男孩,这个从她童年时代就常在她身边的男孩……那男孩眼中的崇拜可以 绞痛她的心脏,而那烈火般的凝视又可以烧化她的矜持……他悄悄伸过手来,握住她。 然后,他再挨近她,吻住了她,在那星空之下,大海之上。
一阵剧痛把她骤然痛醒,似乎自己已经昏迷过一段时间了。她张开嘴,仍然只能吸 气。阿土婶用手背拍打着她的面颊,不住口的喊着:“阿亭,醒来!醒来!不可以睡着! 阿亭,阿亭!”
三个老妇人又在商量了。
“……不能用躺的……”
“……准备麻袋了吗?”
“……沙子,稻草……”
“……弄好了吗?就这样……”
“……来,把她搀起来……”
她们要怎样呢?她昏昏沉沉的,只是痛、屯屯屯铜…无尽止的痛。忽然,她感到整 个人被老妇人们挟持起来了,她无力挣扎,两个老妇一边一个挟着她的手臂,把她拖离 了那张床。啊,她猛烈的抽着气。阿土婶又来拍打她的面颊了:“蹲下来!用力!再用 力!再用力!”
不要。她想着。这是在做什么?她半跪半蹲,双腿无力的垂着。然后,像有个千斤 重的坠子,忽然从她体内用力往外拉扯,似乎把她的五脏六腑一起拉出了体外,她张大 嘴,狂呼出声了:“啊!……”
有个小东西跌落在地上的麻袋上,麻袋下是沙子和稻草,三个老妇人齐声欢呼: “生了!缮缮缮缮出来了!”
缮出来了?缮出来了?她的孩子?她和杨腾的孩子?被诅咒过的孩子?她勉强张开 眼睛,看到的是殷红的血液……
血,殷红的流向麻袋,迅速的被麻袋下的沙子吸去……
血。是的,那天,父亲在盛怒下打了杨腾。
那时已经在台湾住下了,战争被拋在过去的时光里,新建立的家园又恢复了显赫的 体系。不是火车里,不是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