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电话之后,来的大半是太太们,有一位自称教书的太太,看了房子以后,立即开始 幻想,这间给自己和丈夫,那间给小孩,厨房可以再扩充出去,车房边再开一个门,草地枯 死了是小意思,相思树给它理理头发就好了,那面向海的大窗是最美的画面,价格太公道 了,可以马上付……她想得如痴如醉,我在一旁也在想,想——房子是卖掉啦!可惜了那另 外六天的广告费。没想到第一天就给卖了。
等到那位太太打电话叫先生飞车来看屋时,等到我看见了她先生又羞又急的表情时,才 觉着事情不太顺利了。
那位先生——又是个大胡子,好有耐性的把太太骗上了属于她的那一辆汽车,才把花园 的门给关上,轻声对我说:“对不起,我太太有妄想症,她不伤人的,平日做事开车都很正 常,就是有一样毛病,她天天看报纸,天天去看人家要卖的房子,每看一幢,都是满意的 啦!你这一幢,我们并不要买,是她毛病又发了。你懂吗?我太太有病。”
我呆看着这个做先生的,也不知他不买房子干什么要讲他太太有毛病来推托。我根本不 相信他的话。
“过几天我拿些水果来给你,算做道歉,真对不起,我们告退了。”
他弯着腰好似要向我鞠躬似的,我笑着笑着把门关上了。卖房子这么有趣,多卖几天也 不急了。想到那个先生的样子,我笑了出来。他一直说太太有毛病,回想起来的确有点可 疑。
这种人来看房子,无论病不病,带给卖主的都是快乐。
那个黄昏,我将厨房的纱窗帘拉开,看着夕阳在远方的山峦下落去,而大城的灯火一盏 一盏亮起,想到自己的决心离去,心里升出一份说不出的感伤和依恋。心情上,但愿房子快 快脱手,又但愿它不要卖掉。可是,那属于我的天地并不能再由此地开始。父母习惯了住在 台湾,为着他们,这幢房子的被遗弃,应该算做一件小事,不然住在海外,天天口说爱父母 而没有行动,也是白讲。
既然如此,就等着,将它,卖给心里喜欢的人吧。父母是我的命根,为了他们,一切的 依恋,都可以舍去。
就在那么想的时候,门铃又响了,那批打过电话来的人全来看过房子了,这时候会是谁 呢?我光脚轻轻的往大门跑,先从眼洞里去张望——如果又是那位建筑师太太来杀价,我就 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