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他问。她更紧的凑着他的耳朵,好轻好轻的说:
“我爱你。”他心为之颤,神为之摧。再看她,她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那红扑扑的 面颊,红润润的嘴唇,像个小婴儿。他把她抱进卧房,不舍得把她放下来,俯下头,他吻着 她的嘴唇,她仍然知道反应他。终于,他把她放在床上,为她脱去了鞋子,拉开棉被,他轻 轻的盖住了她。她的手绕了过来,绕住了他的脖子,她睡梦朦胧的说:
“俊之,请不要走!”他震动了一下,坐在床沿上,他哑声说:
“你放心,我不走,我就坐在这儿陪你。”
她的手臂软软的垂了下来,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她呓语般的低声说了句:“俊之,我 并不坚强。”
他愣了愣,心里一阵绞痛。
她翻了个身,把面颊紧埋在枕头里,他弯腰摘下了她的耳环。她又在喃喃的呓语了,他 把她的长发从面颊上掠开,听到她正悄声的说着:“妈妈说的,不是我的东西,我就不可以 拿。我……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妈妈说的。”
她不再说话,不再呓语,她沉入沉沉的睡乡里去了。
他却坐在那儿,燃起一支烟。他很少抽烟,只在最苦闷的时间里,才偶尔抽一支。他抽 着烟,坐着,在烟雾下望着她那张熟睡的脸庞,他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同一时间,贺家却已经翻了天。
不知是哪个作家说过的,如果丈夫有了外遇,最后一个知道的一定是妻子。婉琳却并不 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打雨秋开画展起,她已经听到了不少风风雨雨。但是,她在根本上就拒 绝相信这件事。二十几年的夫妻,俊之从来没有背叛过她。他的规矩几乎已经出了名了,连 舞厅酒家,他都不肯涉足,这样的丈夫,怎会有外遇呢?他不过是业务上的关系,和一个女 画家来往的次数频繁了一点而已。她不愿去追究这件事,尤其,自从发生了珮柔出走的事件 之后,俊之对她的态度就相当恶劣,他暴躁不安而易发脾气,她竟变得有些儿怕他了。她如 果再捕风捉影,来和俊之吵闹的话,她可以想像那后果。因此,她沉默着。但,在沉默的背 后,她却也充满了畏怯与怀疑。不管怎样相信丈夫的女人,听到这一类的传言,心里总不会 很好受的。
这天午后,杜峰的太太打了个电话给她,她们都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杜太太最恨杜 峰的“逢场作戏”,曾经有大闹酒家的记录。每次,她和杜峰一吵架,就搬出俊之来,人家 贺俊之从不去酒家!人家贺俊之从不包舞女!人家贺俊之对太太最忠实!现在,杜太太一得 到消息,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份快感,多年以来,她羡慕婉琳,嫉妒婉琳,谁知婉琳也有 今天!女人,是多么狭窄,多么自私,又多么复杂的动物!“婉琳,”她在电话里像开机关 枪般的诉说着:“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了,他们出双入对,根本连人都不避。秦雨秋那女人我 熟悉得很,她是以浪漫出了名的,我不但认得她,还认得秦雨秋的姐姐秦雨晨,秦雨晨倒是 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可是雨秋呵,十六、七岁开始就乱交朋友,闹家庭革命,结婚、离婚、 恋爱,哎哟,就别提有多少风流韵事。我们活几辈子的故事,只够她闹几年的。现在她是抓 住俊之了,以她那种个性,她才不会放手呢!据他们告诉我,俊之为她已经发疯了,婉琳, 你怎么还蒙在鼓里呢?”
婉琳握着听筒,虽然已经是冬天了,她手心里仍然冒着汗,半天,她才嗫噜嚅嚅的说:
“会……会不会只是传言呢?”。
“传言!”杜太太尖叫。“你不认得雨秋,你根本不知道,你别糊涂了,婉琳!说起 来,这件事还是杜峰不好,你知道,雨秋是杜峰介绍到云涛去的。凭雨秋那几笔三脚猫似的 画,怎么可能出名呢?俊之又帮她开酒会,又帮她开画展,又为她招待记者,硬把她捧出名 来……”
“或者……或蝌蝌蝌蝌蜻俊之是为了生意经。”婉琳结结巴巴的,依然不愿接受这件事。
“哦,婉琳,你别幼稚了,俊之为别的画家这样努力过吗?你想想看!”真的,婉琳头 发昏了,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怎……怎么会呢?那个秦——秦雨秋很漂亮吗?”
“漂亮?”杜太太叫着:“天知道!不过普普通通而已。但是她会打扮,什么红的、黄 的、紫的……她都敢穿!什么牛仔裤啦,喇叭裤啦,紧身衫啦,热裤啦,她也都敢穿,这种 女人不用漂亮,她天生就会吸引男人!她姐姐一谈起她来就恨得牙痒痒的,你知道,雨晨的 一个女儿就毁在雨秋手里,那孩子才真漂亮呢!我是眼看着晓妍长大的……”
“你……你说什么?”婉琳更加昏乱了。“晓妍?是……是不是戴晓妍?”戴晓妍,子 健的女朋友,也带到家里来过两次,坐不到十分钟,子健就把她匆创带走,那女孩有对圆圆 的大眼睛,神气活现,像个小机灵豆儿。她也曾要接近那孩子,子健就提高声音喊:“妈, 别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