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小孩,我实在也看不出这是哪个阶级在推翻哪个阶级,一定要往那个革命理论上靠,我只能希望是小孩这个阶级推翻大人那个阶级。奴隶制废除了,妇女平等了,殖民地人民独立了,只剩小孩还老受压。谁在乎谁推翻谁呢?只要好看。毕竟没有断头台、毒气室、大规模枪杀、剥皮抽筋和五马分尸,只是戴戴高帽、剃剃阴阳头、游游街、姓氏打个叉、挂挂牌子、撅撅喷气式。说是革命,更像是演戏,卓别林也无非这一套嚎头。所以,红卫兵也别觉得自己真怎么着了,大人呢也不要太悲壮,你们都是著名喜剧演员,寓教于乐,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穷欢乐。
方枪枪紧走两步双手握住方超的双手:你好啊,康斯坦丁。彼得洛维奇。
方超:你好你好。弗拉吉米尔·;依里奇。然后他坐下很发愁地说:是不是有些不必要的残酷。
方枪枪两手插在小背心上向他弯下腰:谁残酷?我们,布尔什维克?几千年来工人们的鲜血流成了河……方枪枪的手在桌面上曲里拐弯蛇行:尼古拉大门也要打开?
方超严肃地点点头:要打开。
方枪枪把手曲里拐弯原路撤回来,掏出妈妈的化学梳子吹了口气,一本正经在自己的短头发上梳了梳。
除了生活中的活剧,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就是电影了。我们的文化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片空白。那时我们院操场天天放电影,集中放映苏联电影和批判电影,所谓批判电影就是文革前十七年拍的所有电影。我们不知道这些电影有什么值得批判的内容,只是如饥似渴地吸收那里面的人物性格和只言片语,就像学习自己的神话传统和古老方言。那使我们看上去似乎变得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特文化的部落,从电影起源,长出自己的根。那几乎、差点发展为一门可用于交际流利表达思想的外语,你要不懂,就没法跟我们相处。
当你站在一个高处,心情很好,打算抒抒情,你要说日语:兔子给给妈耶。或者:人们万岁。
当你想往下跳时,在空中要喊“瓦西里”,落地之后不管是躺着还是站着都要说一句:布哈林是叛徒。
困了,想睡觉,上了床,要对自己说:就这样,在地上,盖着别人的斗篷,睡着无产阶级的导师。
别人间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要回答:好像是世界革命万岁。
别人看你,你要告诉他:看着我的眼睛——叛徒的眼睛。
要是有人热情地楼住你,你一定要说:面包没有,牛奶也没有。
那人就会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称赞别人你必须竖起一个大拇指,瞪圆眼睛:高,实在高。
想让别人信任,你只能说:皇军不抢粮食,不杀人,皇军是来建设王道乐土。
逼问一个人:在人民政府面前抵赖,没有用。
表示有路子: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要钱。
叫谁滚开:黑不溜秋靠边站。
叫谁站住:二曼,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