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蹒跚地走回沙发圈坐下。她呆了呆,也垂着头走了。我想,不到再次上客。她不会出现了。十分钟后,她回来了,手里拿个花卷儿,在我面前停下。
“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迫切希望知道两年前我从杭州走后阿眉的情况。”
“你凭什么,有什么权利要知道?阿眉早就跟你没了关系。在我眼里,你是个陌生人。”
重新提起了阿眉,我们都有些歇斯底里。
“我有理由。我要知道一句话。那年,在最后的时候她要对我说却没说。”
“我知道那句话,她对我说了。”
“你知道?”我激动极了,“告诉我。”
“她说,她错了。她后悔了,不该总是让着你,反倒让你这个没人味的东西,蹬着鼻子上脸把她甩了。”
我犹如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心都凉透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坚决地说:
“不是这句话。她要跟我说的不是这话。”
“确实不是这句话。”薛苹淡淡地说,“这句话是我说的。”
“我恳求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薛苹说了。
“从杭州回来,阿眉几乎变了一个人,不笑不闹,沉默寡言,只是要飞行。不管队里哪个人提出什么站不住脚的理由不飞,她都主动替飞。哪怕对方是和她吵过嘴、谁也不理谁的,也不例外。甚至‘安—24’飞‘三亚’这样又长又辛苦的航线,平时避之唯恐不及,现在也抢着飞。她历来,从来乘务队第一天起就晕“安—24”的,这样大小时量的不要命地飞,吐得真是骇人。人明显憔悴了。
“队领导一开始看她刚疗养回来,就放心安排她飞。后来发现不对头,她身体消耗太厉害,也有点看出阿眉情绪上的变化。找她谈,她什么都不说。问我,我也不便妄自汇报,毕竟这是私人的事,而且她也跟我说过别把这事捅出去,她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期间,我们机场有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追她。给她写来长长的、热情的信,约她出去,她却像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我曾私下问她,是不是还忘不掉你这个混蛋?她说不是,说早就把你忘了,只是情绪还有点转不过来。有时候,梦里醒来,还觉得心寒。她说——这确实是她说的,我没有添枝加叶——她因为太想和你好了,结果反而好不成。
“我想她的意思是指她对你的无原则迁就。我全知道你们之间闹的那些破事,最细微的情节都知道。你表现的像个无赖, 而阿眉呢,也做得不好,像个资产阶级小姐。我对她讲,应该去见见那个小伙子,总要再嫁个什么人,况且这个小伙子比前面那位强上百倍。阿眉只是说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她对你还抱有幻想,真是傻得不能再傻了,你把话说的那么绝。她当然是无法再给你写信。而你,你也真的一封哪怕露出一点试图挽回意思的信,一封信都没有。
“立冬后到春节前,有个短暂的萧条,去一些风景城市的机票打了折扣仍不满客。阿眉的身体越来越糟,再这么搞下去,非停飞不可。队领导便研究决定利用这个不太忙的空隙安排她探次家。那天是队长跟她谈的。在飞成都的航班上。我也在场。因为我忙着给客人开饭,没注意他们还谈了什么。好像队长跟她说这样下去不行。国家培养一个空勤人员要花一大笔钱,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自己把自己毁了。大概批评得很厉害,我开完饭回来看见阿眉哭了,哭得很伤心。从杭州回来,阿眉一次也没哭过,虽然她是很娇气的姑娘。那次是第一回哭,也是唯一的一回,后来没再哭过。就是那次哭,也不是为你哭。是为了别的,比你更重要的东西,怕失去那些更重要的东西,想起爸爸妈妈禁不住哭的。她妈妈对她非常疼爱,阿眉是她最小的女儿,本来是掌上明珠。那时,恐怕也只有她妈妈能抚愈她的伤口……你算是把她伤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