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漆黑,我想到我的身世和抱负,忍不住要叹一口气。有时候,陈宝琛那两句诗就从我嘴边
冒出来,正是:
委蜕大难求净土,
伤心最是近高楼!
我的“四席小屋”地处要津,每天客人不断,最多时候一天有十四个客人,附近环境又
太吵,老太婆、少奶奶、孩子一大堆。我虽在陋巷,但自己却先“不堪其扰”起来。熬了四
个月,决定下乡。选来选去,在新店选到了一间小房,背山面水,每月两百元,于是我装满
了一卡车的书,开始搬家。
新店乡居是我二十六年来最淡泊、最宁静的日子,这段和自然接近的生活给了我深刻思
考的机会,在青山里、在绿水边、在吊桥上,我曾细想我该走哪一条路,怎么走这条路。
我从小在北平长大,文化古城与幼时环境使我在智力上趋向早熟,我在六岁时已能背
《三字经》,十岁时已遍读《水浒传》等旧小说,十一岁时已看过《黑奴魂》(《黑奴吁天
录》)等翻译小说,小学六年级时我已有了私人的理化实验室,并做了全校图书馆馆长。
我从小就养成了重视课外书的习惯,也养成了买书藏书的癖好。一九四九年到台湾时,
我的全部财产是五百多本藏书,(其中有许多东北史地的材料,因为那时候我不自量力,竟
想著一部“东北志”!藏书中还有李玄伯先生的《中国古代社会新研》,是我初一时买的,
我万万没想到在七年以后,我竟在李先生的课堂上,用这书做了教本!另外还有一册郑学稼
先生的《东北的工业》,是我小学六年级时买的,我也万万没想到在十四年后,我竟被这书
的著者大骂,直骂到我的“令尊堂”!)这些早熟的成绩,使我很早就对教科书以外的事务
发生极大的兴趣,使我很早就有了“优宗周之陨”的孤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