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事,感情的瓦解是指日可待的。这并非因女人善变,而是使女人不变的客
观条件不够,女孩子要被迫系一身安全于丈夫身上,她们是可怜的,她们穿的是七十年代的
摩登衣服,却走的是十七世纪老祖母的路线。同时社会也给她们外在压力,人们很容易就用
她母亲选女婿的眼光去看她的男朋友,善意的也好,恶意的也罢,他们总要假定那男孩子就
是她未来的配偶,他们不衡量他的头脑,却揣度着他的荷包,爱情的本身拖着严重的生活担
子,谁还敢流露真情呢:因此我-一个否定我们中国女孩子的人-实在感觉到我不要她们
了,这并不是我不想要她们,而是我没有资格要她们,我这个三尺微命的文人,静不能测
字,动不能救人,仰不足事父母,俯不足蓄妻子,文章不见容于联合报,教书不见纳一女
中,只会喝几杯老酒,吟几句臭诗,谈一谈风花雪月式的恋爱,最后还鼻涕眼泪焚书退信以
终,看巧妇伴拙夫而去,自己则以‘佳人已属沙吒利’自哀,人间还有比这更公式化的事
吗?”
我静听完这段漫长的蒿论,然后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也没回头,一直朝宿
舍走去,我知道我不可能跟他做朋友,他的言论与偏见使我燃烧、使我困惑。我甘愿做做沙
吒利!
三年过去了,我又走过那块草地,可是莠草淹没了它,风吹过来,吹动了几朵小黄花,
但我也看不到那个不要女人的男人。他睡在大贝湖畔的一个黄土坡里,也许他正在神游乐
土,那里有散花仙子、美女霓裳。我想我知道,知道他一定还在继续他的否定,否定使他远
离了她们,也失掉了自己。在永隔的幽明与重泉底下,他漠视成片的云彩永远不会属于他,
它只向他默默地招手,深情地、无语地,在黯淡的天边消失了黯淡的影子。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一日在台北“四席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