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王应麟在《汉[书]艺文志考证·贾谊》中指出,班固作《汉书·贾谊传》时,其所谓《治安策》中"自'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已上则取其书(指《贾谊新书》--引者)所谓《宗首》、《数宁》、《藩伤》、《藩强》、《五美》("一动而五业附",《新书》云"五美")、《制不定》、《亲疏危乱》凡七篇而为之。自'天下之势方病大肿'以下,以为痛哭之说,与其书合。"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基本上同意王应麟的说法,但进一步指出,自"天下之势方病大肿"以下这一节,"乃《新书·大都》篇之后半,其前有'可为痛哭'一段,《汉书》删去。"王氏和余氏的这些分析是符合事实的。这就是说,《治安策》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以前的内容,是班固取《贾谊新书》中《宗首》、《数宁》、《藩伤》、《藩强》、《五美》、《制不定》、《亲疏危乱》、《大都》等八篇文章剪裁加工而成。这些文章大体上应写于同一时期。
王应麟又云:"至于流涕二说,其论足食、劝农者,是其一也,而固载之《食货志》,不以为流涕之说也;论制匈奴,其实一事,凡有二篇,其一书以流涕,其一则否,是与前所谓足食、劝农而为二也;固既去其一,则以为不足,故又分《解悬》、《匈奴》二篇,以为流涕之二。"按,《汉书·贾谊传》所辑《治安策》中有两"可为流涕者此也",但所说为匈奴一事,似与此篇开头所言"可为流涕者二"不合。对此,姚鼐认为:"此'二'字疑本是'一'字,后论匈奴一事而叠出可为流涕句耳,非有二也。俗人或遂于起处增一为二。"(《古文辞类纂》卷十二)姚氏又云:"贾生陈疏言'可为长太息者六',而传内凡有五事阙一,吾意其一事言积贮,班氏已取之入《食货志》矣,故传内不更载耳。"(《辨贾谊新书》)清人刘台拱在《汉学拾遗》中,则与王应麟持类似观点,认为"其论畜积为流涕之一"。我认为不论是王应麟和刘台拱把论蓄积视为流涕之一,还是姚鼐把它视为长太息之一,似乎都与历史事实不符。因为班固明言:汉文帝"数问以得失",是在贾谊任梁王太傅之后,而"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日"也正是接此而来。《论积贮疏》如前所述,上于文帝二年,班固不可能把它拉到这个"大略"中来。至于王应麟说班固"又分《解县》、《匈奴》二篇,以为流涕之二",余嘉锡指出其说有误:"《汉书》两'流涕',其前一节乃《解县》篇,而取《威不信》篇'流涕'语足之,后一节则《势卑》篇,非《匈奴》篇也。"余嘉锡的说法基本上是对的,即《治安策》中关于匈奴的两"流涕"之说,班固主要是节略了《贾谊新书》中《解县》、《威不信》和《势卑》三篇。但《匈奴》篇是否就一点也没有涉及呢?事实并非如此。在后一"流涕"中的"行臣之计",班固在《赞》中指出即"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这正是《匈奴》篇的主要内容。由此可见,《贾谊新书》中《解县》、《威不信》、《匈奴》、《势卑》等四篇谈匈奴问题的文章,大体上是写于同一时期的。《解县》中有"伏中行说而答其背",据《汉书·匈奴传上》,中行说傅翁主赴匈奴应为汉文帝六年下半年之事。因为在此之前,文帝曾于这年遗书冒顿"约为兄弟","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文帝复遗宗人女翁主为单于阙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鉴于有这样一些来往过程,因此中行说降匈奴事不会早于文帝六年年末,而贾谊写《解县》等文,也不可能早于文帝七年。
王应麟在《汉[书]艺文志考证》中又说:"说庶人上僭(余嘉锡按:"即《孽产子》篇"),体貌大臣(余嘉锡按:"即《阶级》篇"),皆其书所谓太息之说也。固从而取之,当矣。而其书又有《等齐》篇论当时名分不正,《铜布》篇论收铜铸钱,又皆其太息之说也。固乃略去《等齐》之篇不取,而以《铜布》之篇附于《食货志》。顾取《秦俗》、《经制》二篇,其书不以为太息者,则以为之。"余嘉锡指出,王氏后一说有误:"按今本《新书》及《玉海》所载之目录,皆无《秦俗》、《经制》二篇之名。《汉书》所取,自'商君遗礼义,弃仁恩'起,至'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止,皆《俗激》一篇之文,移易其前后,加'长太息'一句耳,本非二篇,王氏误也。"(《四库提要辩证》)余氏此说,亦不确。他讲的《汉书》中这一段话,并非只是"《俗激》一篇之文",还包括《时变》一篇。这样,我们便可以知道,《治安策》中自"今民卖僮者"起,至"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止,班固实际上是取《新书》中《孽产子》、《俗激》、《时变》等三篇文章删略而成。此外,在《等齐》一篇,其中有"长太息"字样,被班固略去;再有《服疑》、《审微》两篇,与《等齐》内容一致,都是反对庶人上僭者。这些文章大体上都是写于同一个时期,即汉文帝七年至八年之间。
《治安策》中,自"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起,至"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止,正如余嘉锡所说,是"忽取《新书·保傅》及见于《大戴》之《礼察》二篇阑入其中,既无长太息之语,又与前后文义不侔。"正如我们在本章第一节所说,余嘉锡的这种分析,从语法来看是有道理的。但从另一方面看,我觉得班固这样做也给我们一个启示:即《保傅》和《礼察》等篇,大体上也应是作于这个时期。余嘉锡又说:"《大戴礼》取《新书》、《保傅》、《傅职》、《胎教》、《容经》四篇,合为《保傅》篇,《汉书·昭帝纪注》引文颖曰:'贾谊作《保傅传》在《礼·大戴记》。""《礼察》篇亦言保傅之事,故日'为人主师傅者,不可不日夜明此。'其言礼禁将然,法禁已然,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犹是《保傅》篇三代明孝仁礼义以道习天子,而秦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之意。"(《四库提要辨证·新书》)这表明,《新书》中《保傅》、《傅职》、《胎教》、《容经》四篇,及《大戴礼记》中《礼察》一篇,其内容均是强调礼教太子,其写作时间均应为贾谊在梁王太傅任。
汉文帝八年(前172 年)贾谊29 岁,在梁怀王太傅任。
上《谏立淮南王诸子疏》(即《贾谊新书·淮难》篇)。
这一年,如我们在分析贾谊上一年撰述情况时所说,他可能继续撰写了《治安策》中所涉及的一些文章,或与这些文章内容相同或相通的一些文章。又,《汉书·贾谊传》云:"时又封淮南厉王四子皆为列侯。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据《汉书·文帝纪》载:"八年夏,封淮南厉王长子四人为列侯。"可知贾谊疏即上于此年,其疏名为《谏立淮南王诸子疏》,此疏原文为《贾谊新书·淮难》,班固节取之载入《汉书·贾谊传》。
汉文帝九年(前171 年)贾谊30 岁,在梁怀王太傅任,作《旱云赋》。
《汉书·文纪》:"九年春,大旱。""大事年表"将《旱云赋》系于此年,今从之。《古文苑》在《旱云赋》之题注中说:"贾谊负超世之才,文帝将大用之,乃为大臣绎灌等所阻,卒弃不用,而世不被其泽,故托旱云以寓其意焉。"汉文帝十年(前170 年)贾谊31 岁,在梁怀王太傅任。
汉文帝十一年(前169 年)贾谊32 岁,随梁怀王入朝,上《请封建子弟疏》(《贾谊新书》之《益壤》、《权重》篇)。《汉书·文三王传》云,梁怀王揖以文帝二年立,"五年一朝,凡再入朝,因坠马死,立十年薨。"《文纪》曰:十一年"夏六月梁王揖薨。"汪中说;"《哀帝纪》:'今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怀王朝,则贾生当从至京师。王薨亡子国除,则王国官省可知,而贾生方上书请益封梁、淮阳,则是以故二千石留长安也。"(《述学年篇·贾谊新书序》)这里的"上书请益封梁、淮阳",即《汉书·贾谊传》中的《请封建子弟疏》,它是班固据《新书》之《益壤》、《权重》两篇删略而成。
汉文帝十二年(前168 年)贾谊33 岁,在京师长安,因伤为梁王傅无状,哭泣死。
《汉书·文纪》,十二年三月有"除关无用传"的记载。"大事年表"说"约在此年作《一通》。"而《西汉年纪》在"除关无用传"这一条后云:"初,贾谊尝论:'以为建武关、函谷关、临晋关者,大抵为备山东诸侯也???'"。则似乎认为贾谊作《一通》时间早于此年。根据贾谊在梁怀王死后"常哭泣",心情很沉重,除了写《请封建子弟疏》之外,很难关心其他事情。因此,我认为《一通》、《属远》等篇似应作于梁王生前。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将贾谊著作大部分都确定了写作年代。现存赋五篇,有三篇年代明确,即《吊屈原赋》、《鵩鸟赋》、《旱云赋》;其他两篇,即《惜誓》和《虡赋》无法确定绝对年代。但据《惜誓》思想内容与《吊屈原赋》有相通之处,则其写作时问大体上应是贾谊在长沙王太傅任。《贾谊新书》五十八篇,大体上已确定写作年代的有四十篇,这四十篇包括《新书》中自《过秦上》起至《铸钱》止三十二篇标有"事势"字样的文章,此外二十六篇标有"连语"和"杂事"字样的文章有八篇也已确定年代,还有一十八篇无法确定其绝对的写作年代。但是,我认为这些文章大体上均是贾谊任梁怀王太傅期间所作的。理由是:(1)有的文章,如《先醒》篇明确写有"怀王问于贾君曰",怀王即梁怀王。在《先醒》篇,贾谊主要是用历史事实启发怀王要懂得"治乱存亡之所由"。象这类的文章还有《连语》、《春秋》、《耳痹》、《谕诚》、《退让》、《礼容语下》等。(2)豫教太子是贾谊《陈政事疏》的重要内容,如前所述,班固曾取《新书·保傅》加以删节收入贾谊本传。后来《大戴礼记》又将《保傅》、《傅职》、《胎教》、《容经》合为一篇,取名《保傅》。除此之外,《新书》中还有《礼》、《立后义》等,也是强调要豫教太子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