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舞台不在酒店,而在他梳小辫的当儿。他的小辫不是每天梳,隔几天才让秀春的奶奶给他梳一次,更谈不到洗。每逢奶奶给他梳小辫的时候,总是一边梳,一边狠狠揪他的头发,嘴里还念念有词,历数他的无能、知识的狗屁以及由此殃及全家的穷困……与孔乙已在咸亨酒店的遭际,同屑斯文扫地,且更加直露。
这个脑袋后头扎着根小辫,一身短打,连孔乙己也不如的乡下私塾先生,每天不过就是教学生们念念《上孟子》《下孟子》,或是《论语》。不论怎样,孔乙己还有一件破长衫,可以去吃茴香豆,时而还可以喝上一口绍兴花雕,闲情逸致地和人讨论“苘”字的几种写法。他呢?连讨沦“茴”字几种写法如此的精神享受也不可得。他身处的环境,与人杰地灵的绍兴如何相比?真是荒漠一片,就连懂得从何处下手奚落孔乙己的人也难以寻觅,可以想知他是何等的寂寞。全家人主要靠他的束惰勉强维持生活。所谓束惰,不过是一小袋高梁米或一小袋包米楂子,和弟子们送给孔子的一条条干肉,风马牛不相及。
。墨荷延续了娘家对知识的嗜好,在她没有去世之前,一直坚持让秀春跟着爷爷到私塾去唱《弟子规》《百家姓》《三字经》《论语》什么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等等,虽不明白意思,却是倒背如流。这个四五岁的孙女,算是这个私塾先生的得意门生,爷爷也很趋时,时而找些文白夹杂的新书来念,什么“天朗气清,恰日良辰,吾辈去旅行,柳暗花明,春满山城……”之类。
秀春还跟爷爷正经临过帖。这一手童子功,使她的字迹直到去世前,在手腕哆嗦、运笔难以控制的情况下,仍让吴为望尘莫及地风骨犹存。因此秀春的爷爷,对这个个能继承叶家烟火的女孩,倒是钟爱有加。
墨荷嫁到叶家以后,与昔日生活大变。叶家的屋子,下雨漏雨,刮风漏风,不下雨不刮风的时候,就从房梁上往下掉老鼠或是掉长虫。
她喂猪、喂鸡,做一大家子的饭、刷一大家子的碗,还得缝一大家子的衣服、袜子、鞋……却样样还不称大家的心。
她做得太多,就有太多的不是可以数落。她和家里的长工没了两样,分明也是了一个长工。
墨荷轻蔑地想,叶家的人实在比自己娘家还会摆谱,也不知道自己没嫁过来以前,叶家人是怎么活的!
女人对女人是苛刻而锐利的。墨荷对叶家的轻蔑有多少,婆婆和小姑姐就能体味多少,一分也疏漏不了。她们就更加变着法儿折磨这个新进门的,轻蔑她们的女人。
阶级之间的斗争也好,国家之间的战争也好,政客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好,个人之间的血债也好……总会有个尽头。杀了,剐了,抢到手了,胜利了……也就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