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的蒲圻面目全非。我却迈过一轮又一轮岁月,走进了当年的蒲圻。
出南门乘船过河,走在河岸萧索的荒野里,对四周瑟瑟的芦苇说,六十年前他们正是经这里到侯王庙去赶庙会的……
于仙人观山麓之西,找到正在修复的侯王庙。“侯王鲁肃生干东汉末年,少时与周瑜知交,后得信孙权,辅佐王业建都金陵,号东吴……初兴新邑于西泉湖畔,改沙郡为蒲圻,次建粮秫城于鲍口,修太平城于蒲首,筑七星台于南屏,联西蜀诸葛亮祭东风、借烈火,破北魏曹军,赢赤壁之战……”我似乎听见老顾对母亲这样说。
这事可真有点蹊跷,我怎么老生活在与三国故迹沾边的地方?算起来,老顾的精子该不是在蒲圻着的陆、可我怎么老觉得我本该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汉,不知落地时如何阴错阳差变做了阴柔缠绵的女儿身。
从我行为断事多少有点男儿风范可知,我的猜想不算毫无缘由。直到和胡秉宸结婚前,我对男人一直抱着“铁骨铮铮”这种非常老套的概念。
记得零孤村小学操场西北两墙交界处有棵老桑树,我常趁着星光在那里操练“飞檐走壁”。上垒的校墙上,满布着我一脚脚、一级级蹬出来的凹槽。
差不多十天就会穿坏一双鞋。那些鞋全是母亲那双小而弱的手一针针一线线做出来的。她总是拿着鞋无奈何地伺我:“你是穿鞋还是吃鞋呢?”
不论她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都没有改变鞋的状况。我虽未学得“飞檐走壁”的本领,但不知这种无稽并始自少年的修炼,对我是否起过意想不到的影响?
走着、走着,城隍街也好,南街也好,马耀华转运公司也好,突然在我眼前凝固起来,像从冷却的火山岩浆下挖出的庞贝古城,杏无人迹。只见穿着新嫁衣的母亲,站在马耀华转运公司的门前,迎送着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或抿着嘴,抿着饱涨起来的幸福,偷眼瞟着老顾怎样应对劝酒的客人……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距他们居所不远的西城门也不可避免地拆毁了,旧址上是一栋染成绿色的医院。我投宿的招待所地基下,是当年西门外的叠秀山麓,叫做金鸡山的地方,那该是他们采花、捕蝶、挖笋之处。
难怪有位能开天眼的先生,在母亲去世后的头七对我说:“你母亲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她该走了。她对世界已经没有多少留恋,但还没有完全离开这个世界,她还要到生前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现在她正走在一条河边……非常平静、非常自由自在地走着,已经没有牵挂。可能还有一点对女儿和外孙女的思念.可是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