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胡秉宸和吴为结婚不久,借住的是朋友两间房子,所以还没有条件为芙蓉准备一个房间。吴为陪胡秉宸住院的时候,胡秉宸把钥匙交给了芙蓉和她的情人,也没有向她打个招呼。如果告诉她房子由芙蓉和她情人暂住几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保姆回去给胡秉宸熬鸡汤,而是让保姆到叶莲子那里去熬。从那以后,芙蓉对她就势不两立了。她不得不但起这个天大的仇恨,可她也不能向芙蓉解释,越解释就越糟。
难怪胡秉宸出院后他们回到家里,只见她的照片被芙蓉一张张倒扣着。
葡萄酒瓶也摔碎在地板上。暗红色的葡萄酒液,像陈旧干结的血迹满地铺开。散撒在地板中央的酒瓶碎片,像一只只冷眼,分毫不会放过地窥视着她。那一摊酒瓶碎片,还有那陈旧干结、暗血似的葡萄酒,像预示着她将在一所老宅子中如那瓶酒一样躺倒、断碎,她的血也将这样在地面上暗结,吴为禁不住惊骇地战栗起来。
芙蓉和情人用过的避孕套,也一个个散放在厕所的台子上。床单上、躺椅的罩单上,都印着一摊摊爱的印溃……让吴为想起契诃夫的一则创作手记:一位军官太太洗澡,让军官的勤务兵给她搓背,绝对谈不上诱惑,而是根本没把那个勤务兵当人,更没有当男人。那轻蔑该是何等深刻。
同样,这些用过的、公然摆放在台子上的避孕套,也绝对不能说是芙蓉的不检点,那是芙蓉有意掴在她脸上的耳光。芙蓉当然是有资格在她脸上这样掴耳光的。二十多年来,芙蓉只对那个有妇之夫从一而终,可能还要这样过一辈子。而吴为呢?不但离婚、结婚地折腾来、折腾去,还有一个私生子。按照白帆和她那个集团军八十年代初在某次省级干部会议上散发的、揭发吴为丑行的材料所指,吴为先后和八个男人上过床。
保姆还撂了耙子,对吴为说:“阿姨,我可不伺候这个。”
她不得不一一捡起芙蓉和情人用过的避孕套,并卷起那床单和罩单扔掉。
与胡秉宸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第一个早晨,吴为还没有从第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胡秉宸又没头没脑地对吴为说:“你得好好报答芙蓉。”
好像他们的婚姻是他赏给她的,不但是他赏给她的,还是他和芙蓉一起赏给她的。
他是不是把芙蓉当年的帮助变成了一笔高利贷?这笔高利贷,早就让他一分不饶地索回。不但索回,还做了一笔她永远不能还清的假账。尔后,她一生都得背着这笔无法还清的高利贷,并且被它逼进欠债的死角,这笔假账对她,可不就是一个不着痕迹的冷面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