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张将军再度出山,说好听的是一面旗帜,说不好听的,是一枚棋子。
所以说,张将军能够安于囹圄,修身养性,不再出山,应该说是到了大彻大悟、一览众山小的境界。一句“不,我这个人一辈子光明磊落,死也要死得正大光明”,多么漂亮!
可顾秋水直到现在还遗恨深深,“其实共产党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营救张学良,一次是全国解放前夕,解放军南渡长江、解放南京之前,国共两党谈判了多少次?但都没能解决张学良的问题;二是在重庆成立旧政协的时候;三是利用国际舆论……我们倒是通过一些关系找过罗斯福,还买通了飞机驾驶员,加上看守张学良的卫队……看守他的人除了副官是个特务,那一连人都可以做工作,我们还真和张学良联系上了,但是他说:‘不,我这个人一辈子光明磊落,死也要死得正大光明。’”
胡秉宸说:“想想他也有道理,救出来怎么办?送红区?不送红区往哪儿送?到了红区又怎么安排?他是除蒋介石之外的陆海空军副司令,到了共产党这边,至少该在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如何,总得给他一个子起平坐的位置。就算共产党好好利用你说的那些营救机会,可是蒋介石能放吗?他对张学良可谓深仇大恨——共产党要钱给钱,要物资给物资,要武器给武器:张学良第一次到延安,看到那里很穷,后来亲自驾飞机到延安,偷偷给延安送来两万兆洋,林祖含接过那两万光洋的时候都掉泪了。最后,张学良还以西安事变逼蒋抗日:所以说蒋介石关他几十年,没有杀他算是客气,当然他也不好杀……他出来又能有什么前途呢?他是注定要为这个国家牺牲了。可能不出来继续在里面关着,是张学良最好的出路——蒋介石欠他的,共产党也觉得欠他的,老百姓、国际舆论也都说他是英雄,永远的英雄。”
顾秋水不能不佩服胡秉宸的全面深刻,高瞻远瞩,“是啊,如果他出来,在战争中被打死了也说不定,军人的生死谁能把握?就是打不死,也得让日后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整死吧……张学良被押后,东北军又起内讧,蒋介石趁势把东北军分散或放在前线消耗掉了。抗战结束时,顶多残余两个师,解放沈阳时,这两个师又被派去固守沈阳、长春,被人民解放军全部歼灭。一代东北男儿就这样地完啦!真是:‘白山黑水几英雄,张郎已去霸图空,五十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人是男儿。江左斯人难是解,辽东有鸟呼不丁。’我是说江左的蒋介石,对付日本人哪有谢安的才干?东晋偏安江左,北方五胡乱华,苻坚率兵百万南下攻晋。东晋只有三万多兵力,情况相当危急,苻坚甚至说,我等拥兵百万,投鞭人江可断长江之流:前朝宰相谢安,其时因受朝廷排斥,退隐东山,东晋于危难之时只好又请他出山,谢安令侄儿谢玄领兵三万,于淝水背水一战,打得苻坚望风而逃,溃不成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旧学底子很深的胡秉宸笑了:说到谢安,还用得着颐秋水指点?不过,是啊,东北军一垮,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个人前途可言?
一辽东有鸟呼不丁’一句,说的是辽东有个丁灵威出家学道,学成后化为白鹤回到辽东,停落在墙头,有此小孩儿拿弹弓打他:他说:‘丁灵威,丁灵威,一去千作化鹤归,江山依旧人民非。莫弹我,弹我复何为?’即便张学良回来,也会像丁灵威化鹤归来那样:”顾秋水伤感地说。
“两字凭人呼不肖,一生误我是聪明……’张学良这两句诗,对他倒也贴切。”胡秉宸绝对没有褒贬的意思、不过随口而出。顾秋水平时倒也不见得不这么想,可是轮到他人这样说到张学良,他就觉得很不受用。
谈到这里,他们算是崩了,刚才那一番心算是白交了,重新回复到见面初始的冷眼相对。
顾秋水不逊地打量着胡秉宸那张与自己年龄不相上下、早早失去血色的脸,想这种人也算参加过战争?他会杀、会剐、会骑马、会射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