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就成为中学教员的三舅,该是何等有学有识?连老姨的儿子,也就是秀春的表哥,日后还要北平渎大学,秀春也将会在北平与读大学的表哥相会,表哥还实心实意地想要帮助地改变生活。
秀春是错过了外祖父那样一个有产、有业、有知识的家族了。但事情也很难说,如果她真去投奔外祖父家,那么再过三十多年,她肯定会因为外祖父家的高墙大院、鸡飞狗叫、雇着长工的日子吃尽另一种苦头,闹不好还得眼看着外祖父家的什么人,像二姑父那样上吊。苦海无边。人反正得受罪,不受这种罪,就得受那种罪。
秀春没有哭得很久。
有多少乡下人能平平安安活上一段较长的日子?生就生了,死就死了,谁会为此思量很久?
她也不懂得什么是痛苦,只是寡言少语,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老找、老找,找得凄凄惶惶,可又不知自己找的是什么。一个人一旦成为孤儿,同时也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或是说成了一件寄存在他人手里的包裹。因为转手又转手,谁也不记得那包裹的主人了,想到有一天也许有人来认领,只好很无奈地收存着。
孩子们不再找她玩耍,好像她一下子跌了身价。
她也不再找他们玩耍,更不愿到别人家里去,免得看见人家有个妈妈。
她总是独自一人,来来往往。她感到孤零。
孤独于一个没有长大成人的人,真是不好对付。
秀春还得等上很久,一直要等到老年,历经残酷的磨砺和适应,才能坦然承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