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的身体本已虚弱到极点,一席对话虽费时不多,但仍让他坚持不住。这时候,他又主动要了参汤啜吸几口,一边喘息一边艰难言道:
“当年,不谷曾为皇上挑了六位经筵讲臣,他们中张四维、申时行已经人阁,另有许国、于慎行、余有丁等都是阁臣人选。不谷曾不止一次向皇上推荐他们,现在看来,能立即入阁担任重任的,当是吏部左侍郎余有丁。”
冯保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就想到了吏部尚书王国光。却说张居正于隆庆六年出掌内阁,任命的第一批六部尚书,如今只剩下一个王国光了。十年时间里,六部九卿十八大衙门的堂官,换了一茬又一茬,像杨博、葛守礼、谭纶、王之诰、殷正茂、李义河、王崇古这样一些素有名望的大臣,有的作古有的致仕。惟独这个王国光,自始至终陪伴着张居正走过~程又一程风雨。若论张居正的私心,他巴不得王国光能接替他的首辅之职,但这事儿决计办不成:一是王国光已年过六旬;第二,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让吏部尚书担任首辅的先例。首辅上任后可以兼任吏部尚书,但当了吏部尚书之后却再也不能当首辅,皆因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名为天官,事权重大。洪武皇帝当初制订这项用人措施,意在让天官与宰辅互相牵制。发展到后来,天官也在宰辅领导之下,其牵制作用已化为乌有。但不从吏部尚书中选用首辅的制度却保留了下来。冯保猜想拔擢余有丁进内阁是王国光的主意,自万历五年,王国光接替张瀚执掌吏部后,就荐了他的门生余有丁出任吏部左侍郎。此前,余有丁已被张居正荐拔为皇上的讲臣,同时得到两位权重大臣的赏识,余有丁可谓春风得意。自人部之后,王国光对余有丁的倚重,犹如当年高拱之于魏学曾。余有丁办事干练,几年来在官场博得一致好评,连皇上对他都有
几分青睐。此时张居正将余有丁列为增补阁臣的首选,显然是王国光推荐的结果。冯保揣度王国光推荐余有丁人阁是为了自保,但他也承认余有丁的确是理想的人选。不过,冯保也想在阁臣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绕弯儿说道:
“余有丁近年来政声鹊起,当是合格人选,但人选阁臣,应不止他一个吧?”
张居正听出话风,迟疑了一下,说道:“当然不止一个,老公公若有人选,也可推荐。”
冯保略顿了顿,回道:“外臣选拔,老夫本无权过问,但为先生着想,倒想起一个人,还比较合适。”
“谁?”
“潘晟。”
“你推荐他?”张居正双眸浮光一闪。别看他命若游丝神情恍惚,其实心里头一点也不糊涂,他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才幽幽言道,“这个潘晟是我的门生,我也曾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到南京后,为人做事颇遭非议,且又有贪墨之嫌,南京方面曾对他多次弹劾,他不得已才申请致仕。这次再推荐他,是否妥当?”
冯保静静听完,这些事他也早有耳闻,但他仍一心要替潘晟说情,这不仅因为他收了潘晟的三万两银子,更让他看中的是潘晟这个人他完全可以左右,只听他言道:
“张先生,潘晟虽然有毛病,但他是自己人啊。让他人阁,怎么着他也不会过河拆桥。”
“唔……”
张居正实在没有气力争辩,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犹豫不决,冯保也不管张居正爱听不爱听,只顾自劝道:
“张先生,到了这时候,你总得想一想身后的事。老夫今年六十五岁的人了,也是墙头上跑马,路径不长,如今能撑一天就撑一天,有咱在司礼监坐着,你的万历新政,就是有人想改,也得先过咱这道关,但内阁里头,你总得有放心的人在那里把持。倘若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那里,一天到晚在皇上的耳朵边聒噪,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皇上毕竟才二十岁,你能保他耳朵根子不软?”
“冯公公所说的道理,不谷都懂,只是推荐潘晟,恐难孚众望……”张居正说话的声音已是含糊不清,敬修不停地换热毛巾替他敷额头刺激着他,这多少起了一点作用,张居正停了一会儿,复又不情愿地喃喃言道,“既然找不着更好的人,恐怕只有推荐他了,但不谷担心,皇上不会同意。”
“这个你放心,”冯保把脑袋凑过去,对着张居正的耳边小声说,“你现在提任何要求,皇上都会答应。”
张居正没说什么,只瞪大惊诧的眼睛。
冯保继续言道:“你既是皇上的顾命大臣,又是师相,对你最后的建言,皇上就算不真心接受,哪怕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他也得如数采纳。”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