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前云气暗,
朝元阁上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
野老吞声哭未休。
张鲸读着读着,一半被诗中的忧郁之情所感动,一半出自对朱翊钧心情的揣摩,竟然两眼一挤落下泪来,几滴泪珠打湿了笺纸,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下乞告:
“奴才该死,污了万岁爷圣迹。”
张鲸的这番表演让朱翊钧大受感动,但他并不表露,只抬抬手让张鲸起来,问他:
“你为何落泪?”
“奴才看到万岁爷这么认真地抄录建文帝的诗,心里头十分感动。”
“啊,是这样,”朱翊钧沉吟着说,“只是还不能断定,这首诗是不是建文帝所作。”
“诗写得过于凄凉,但依奴才看,应该是建文帝原作。”
“你怎么知道?”朱翊钧说,“这首诗出自《徐襄阳西园杂记》,只录了这首诗却没提出任何佐证。”
“关于这首诗的佐证,在《碧里杂存》一书中有记载,”张鲸接着介绍说,“这书是正德年间一个叫董毂的人写的。此人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当过安义、汉阳两个县的知县。后因事罢官,归隐林下,遂写了这本书。”
朱翊钧问:“关于建文帝,书上有何记述?”
张鲸答:“对建文帝旧事,书中记载颇详。说建文帝尚在髫年之时,太祖皇帝夜里做梦,看到内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龙缠绕相斗。左边楹柱上的黑龙战胜。天亮后,太祖发现燕邸——也就是后来的永乐皇帝爷,与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戏,而燕邸恰恰在左边那根楹柱,太祖心下便起了疑心。后太祖带着燕邸与皇太孙阅御马,出了一个上联让两人对,太祖出的上联是‘风吹马尾千条线’,太孙对日‘雨湿羊毛一片毡’,燕邸对‘日照龙鳞万点金’。太祖一听,不免心下喟叹天命不可违。他传位太孙后,曾封锁一箧,密召已成为建文帝的太孙说,‘你若他日遇到大难,垂死之际,方许开视。遇到小灾,则万不可打开,切记切记。’到了壬午那一年,燕邸从北京发兵,靖难之师围了南京紫禁城。建文帝危急之中,便打开太祖给他的箧笥。只见里面惟有僧衣帽一副,度牒一纸,剃刀一具而己。建文帝遂连夜削发,纵火焚宫,从暗沟中逃出。有司便以自焚而奏达于永乐皇帝爷。建文帝这是顺天知命,见机保身。至正统年间,距靖难之变不觉已有四十年,有一天,云南布政司衙门忽然来了一个老僧,杖锡从甬道入正堂,南面而立,日,‘吾即建文帝也,今吾年八十,彼已传四朝,事即定矣,吾有首丘之怀,故欲归耳,汝等可为奏闻。’说着就从袖里掏出诗笺来。藩臣难辨真假,便着人将老和尚礼送来京。其时建文帝时的宫中旧人大都物故,有一个老宦者还活着,他说,‘老和尚前身是否就是建文帝,吾能验之。’说着让老和尚脱去左脚鞋袜。他一见老和尚的脚板心,便抱脚痛哭。原来这老宦者当年曾在宫中为建文帝侍浴,知道建文帝左脚板心上有一颗黑痣。今老和尚脚上恰恰就有
一颗,老宦者断是建文帝无疑。有了这个鉴定,朝廷也就善待老和尚,留在宫中奉养。不二年,老和尚圆寂,朝廷亦在万寿山旁,为他立了一座坟墓。”
张鲸仔细讲了朱翊钧所抄这首诗的来龙去脉。朱翊钧觉得这张鲸博览史籍,还是个有心人,便问他:
“你抄的两首诗,又是个什么来历?”
“这两首诗出自《蜀都杂抄》,说是贵州金竺有一座小庙,叫罗永庵,有一天来了个老和尚,在庵内的墙壁问题了这两首诗,后人有人读到,认定这是建文帝的手书。”
“那老和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