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当初.辽东戎政总督张学颜六百里加急传来团山堡~役的捷报时,本身就有疑窦。其一,每年正月,都是三九天最冷的时候,北京尚且鹅毛大雪寒气逼人,何况山海关外的辽东?那里更是冰天雪地.这季节鞑靼部落全都缩在毡篷里煮茶过冬,按常理决不可能出外寻衅犯边。鞑靼人都是骑马作战,正月里路上都结了冰,光溜溜地马蹄打滑。行路尚且困难,更莫说打仗。所谓三冬无战事,几乎成了铁例。其二,退一万步讲,鞑靼人真的要破例袭侵团山堡,一定经过精心谋划有备而来。李如松所部只有=千人,为何能一仗割取八百余颗首级?这是最不可思议之处。须知鞑靼武士是以勇猛善战著称于世。常言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而李如松部竞无一人战死。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样的两点疑窦,本不难看出,但下臣当时一是因为父丧而心志颓唐思路不清,二来一心想着皇上大婚,一读捷报,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天降吉兆为皇上贺喜,根本就没往它处想。因此,当皇上提出要犒劳参战将士奖赏当事臣工时,下臣不但没有制止,反而一味怂恿,这样才铸成大错。”
张居正一番表白,朱翊钧听了心里略微好受一点,但这种事究竟该如何处理,他心中没有底,于是问道:
“张先生,如果光懋所言凿实,朕该怎么办?”
“依臣之见,皇上应收回成命。”
“你是说?”
“皇上颁赠给当事官员的所有奖赏,一律收回。”
“这……”朱翊钧面有难色,说道,“这样一来,该有多少官员是竹篮打水,一场欢喜一场空。远的不说,就说内阁里的吕调阳、张四维两位辅臣,进秩一级要作废,已经荫了功名的儿子又要退回去,他们该作何想?”
“他们一时肯定想不通,但维护朝廷纲常,本来就讲不得半点情面。”张居正说到这里,见朱翊钧仍在犹豫,又补充道,“皇上九五至尊,赏罚之事,尤当谨慎。赏当其功,则赏一人而天下知所劝,罚当其罪,则罚一人而天下知所惩。若赏罚不当而不及时纠正,则会给好大喜功,虚报邀赏者,留下一个可乘之机。”
朱翊钧频频点头,他听进了这番道理,稍一思忖,又问:
“李成梁李如松父子呢,该如何惩处?”
朱翊钧这下子问到了关键之处。好在张居正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立刻答道:“启禀皇上,对这父子二人,既要惩罚,又不能太重,终要网开一面。”
“这是为何?”
“蓟镇戚继光,辽东李成梁,是当今两位最有军事才能的大帅。皇上登极六年,正是有这两人率部拱卫京师,三千里边境才平安无事:各路虏酋,一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古人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细数李成梁十几年来镇守辽东的功绩,则这次杀降冒功只是小过,下臣猜想,李成梁大概也想有一次大捷来庆贺皇上的大婚,他事虽做错了,但却是一番好心。”
朱翊钧从这番话中,明显听出了张居正对李成梁父子的偏袒之意:这一点.朱翊钧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在君臣平常交谈中,张居正不止一次向他灌输这样的用人之道:对于能臣干吏和胸富韬略的专才,不但要大胆使用,而且要善加保护。特别像军事将领,不可轻易撤换。一旦立功立刻行赏,若有小错则善意训谕。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因噎废食求全责备,势必会导致贤人在野庸官满朝的可怕局面。张居正方才所言正好体现了这种思想。朱翊钧同意师相的观点,于是问道:
“那究竟该如何惩处李成梁父子呢?”
“同所有官员一样,收回奖赏即可。”
“这样.其余的官员岂不有意见?”
"意见终会有的,但有李成梁一人在,就能保辽东一方平安,满朝文武.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
“这倒是。”朱翊钧觉得张居正处事缜密,把什么都想好了,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便道,“张先生,就按你方才所言,你替联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