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你恨我。我去接过她了……我拖不动……"绿爱哭了。
"还是死了好。"杭天醉说,他的口气冰凉彻骨,冷漠无情。
绿爱转过头来,看了他丈夫一眼,她吓得一跳,离开她丈夫好远。这个男人完全变了,连他的容貌也变了,和躺在地下的茶清伯如此相像。特别是他的眼神——那种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说的眼神。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另一个男人了呢?
小茶之死,拉开了忘忧茶庄杭氏家族的告别之幕,从此以后,生离死别的一幕幕场景,便被连绵不断地搬上了杭家五进大院的人生舞台,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忘忧茶庄便成了一杯天地间的无尽苦茶。
先是赵寄客接到了北京大学来信,邀他去北大执教。他很快就答应了,行前数日又秘而不发,突一日前来忘忧楼府,要接了杭天醉去湖上走走。杭天醉凝神半晌,长叹一口气:"又要走了!"
赵寄客淡淡一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杭天醉便晓得赵寄容乃有所指,说:"那是我犯烟痛时胡说的,何必当真!"
赵寄客正襟危坐,许久方说:"天醉性情中人,何必作假!"
这一次,他们和童年出游一样,去的又是南山。雷峰塔,夕照山,捧出了一番黄昏中的西湖。雷峰塔可真是又老又皱,身形斜歪,一脸惟淬,却依旧凌空突兀。塔顶生老树,残缺中它那特殊的风姿又挺住了四百年。暮色苍茫,枯藤老树昏鸦,颓塔败墙,然斜阳夕照,依旧十分风光。
两个弟兄在塔下盘桓,却见数名白发老姐正在挖那塔基角。赵寄客笑曰:"雷峰塔也是倒霉,说是镇了白娘子,大家就都咒它,又挖了它的砖去逢凶化吉,岂不又成宝贝,雷峰塔也是左右为难了。"
"何时你也有了这种雅兴来指点湖山?"杭天醉冲了他一句。
"你也不用牢骚满腹,我这次北上,你若有心,与我同去算了。"
黄昏里杭天醉的目光亮了一下,又淡了。半晌,才说:"我是没劲了,两个儿子中你挑一个去吧。你挑谁生的我都没想头。"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若说不出这句话,不妨我替你说了,你实在想带了她去,我也不拦。我已经想透想空了,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他的脸上立刻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大耳光!倒把他打愣了,打笑了,说:"这倒像是因果报应!她打了你的!你便打了我的!哪一日我再打了她的,我们就算是一个轮回了。"
赵寄客一只拳头握得紧紧的,咬牙切齿说:"你当我赵寄客不是血肉之躯,没有胆量!赵寄客什么事情不敢做得?难为是你的……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就跑到塔下湖边,扎进西湖,用他那一只独臂在水里扑打起来。
他水淋淋地从湖里上岸时,暮色四起,只见天醉正坐在柳下等他。手里还捧着那只曼生壶,见了寄客,举了举壶,说:"内清明,外直方,吾与尔偕藏。"
"滚!"他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