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着急归着急,她却足足在河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盼到冒襄回来。董小宛本想问问是什么事耽搁了这许久,但看见丈夫沉着脸,显得心事重重,她就到底没敢开口,只是赶紧招呼冒成和紫衣,带上礼物,跟着丈夫出门。在午时又过了一半的当儿,匆匆来到位于洪武门内的钱谦益官邸里。
现在,代主人出来迎接的顾苓、孙永祚已经相让着,把他们引到花厅。看见钱谦益身穿公服,正站在滴水檐前等着,冒襄立即趋步上前,一边行着礼,一边说:“小侄因临时为他事所阻,拜谒来迟,有劳老伯伫候,万分不安,敬祈恕罪!”
“噢,贤侄何出此言?今日之会,乃是相知叙旧,本不须拘礼。
董小宛早已准备着。她立即移动脚步,走到钱谦益跟前,双膝跪下,毕恭毕敬地叩下头去。
钱谦益“呵呵”地谦逊着,连声吩咐不必多礼。待董小宛拜完四拜,请过安,重新站起来,他就转向冒襄,微笑说:“贱内河东君许久不见宛娘,思念得紧,适才已着人出来打听过几次。不如这就让宛娘进去,先见上一见,也免得她悬望。”
“哦,理当如此。便是小侄,也正欲着她前去拜见!”冒襄立即表示同意。
董小宛自然巴不得这句话。于是,趁着钱谦益往内宅传话的当儿,她赶紧朝杨文骢,还有顾苓、孙永祚一一行过礼。等一位妈妈从屏风后转出来,她就立即带上紫衣,相跟着,向内宅走去。
“啊,要见到如是姐姐了,马上要见到她了!这可多么好,多么难得!”她兴奋地、心忙意乱地想,“快两年没见,不知姐姐可好?无疑,钱老爷如今终于起用,当上了大宗伯,她总算扬眉吐气了!这是好人终归有好报,神明护佑着呢!哎,高兴,我真替她高兴!只是今天我却来迟了,让主人久等了。这可不好,真的不好!幸亏钱老爷并不责怪,要不……董小宛一边想,一边匆匆向前走。她走得那样快,想得那样专注,以至根本没有留意那位姓李的妈妈领着她走过了几道门,转了几个弯,也没有分神去打量周遭的景物房舍。直到眼前蓦地一亮发现已经置身于一爿宽敞的花园里,她才回过神来。
这正是柳如是花了不少心思收拾布置的那个后花园。时近深秋,园子里的花草树木,虽说已经不似春夏时节那样缤纷繁茂,但由于天气尚暖,加上还有好些高松古柏在那里撑着场面,所以看上去依然郁郁葱葱。何况,在那错落耸峙的山石旁,以及栏边、水畔,主人还特意添置了一盆一盆的菊花,那些黄白各异,姿态杂出的花朵,正迎着晴和的阳光粲然怒放,更使满园子平添了一派别样的生机。不过,即便是这些,董小宛眼下也无心观赏。她跟着引路的李妈,沿着蜿蜒曲折的砖嵌小路走了一阵,来到一个绿树荫蔽的小土坡前,忽然听见,上面隐隐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啊,如是姐姐!这么说,如是姐姐就在上面了!”董小宛顿时兴奋起来,不待李妈带领,她就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并且一直朝着刚才传出笑声的方向——一座八角亭子走去。
这是一座挺宽敞的亭子,黑褐色的立柱,朱红色的雕栏,当中一张圆石桌,外带几个可供歇息的石坐墩。如今,桌面上零乱地摆满了杯、盘、碗、盏,以及许多吃剩了的水果、点心、瓜子之类,地上还遗落下一条茜纱汗巾。然而,奇怪的是座位上空荡荡的,不仅没有柳如是和她的女客们,就连侍候的丫环,也全都不见了。
只有几只麻雀,在碗盘之间跳跃着,匆忙而又警觉地啄取着无人看管的食物,一旦发现董小宛走近,它们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啁啾,扑扇着翅膀,飞上绿树枝头去了。
“咦,刚才我分明听见她们在说话的呀,怎么转眼就不见了?”董小宛迷惑地想,不由得转动身子,向四下里寻找。
这时,李妈已经跟了过来,看见这种情景,也怔住了:“莫非——莫非我家太太和客人坐腻烦了,都到园子里散心耍子去了不成?”她猜测说。
“可是,我们一路上来,怎么没碰着?”紫衣在旁边提出疑问。
“哦,姑娘有所不知,这亭子后面还有一条路,我家太太想必从那儿下去了。”
董小宛连忙说:“那么,就烦妈妈领路,我们去寻她们便了。”
等李妈移动脚步,她便同紫衣照旧跟着,绕过亭子,从那另一道石阶下了土坡,开始沿着花园里的路径,四处寻找起来。
也就是到了这时,董小宛才发现,这花园虽不算顶大,布局却颇为别致。特别是靠东这一边,回廊套着回廊,假山叠着假山,加上树木墙篱的遮隔,人走进里面,十步八步之外,往往就不见踪影,所以寻找起来,还挺不容易。她跟着李妈转了好一阵子,始终没有发现柳如是的去向;后来碰上了一个小丫环,告诉她们,柳太太领着客人到惜羽轩瞧丹鹤去了。她们才急急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