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了,老建筑专家走到柳若晨面前,老人很想见见这位设计者。
“她在医院里。”柳若晨抱歉而又艰难地,“不能来了。”
“她叫什么名字?”老专家问,“哪个单位的?”
“徐力里,市政工程局的总工程师。”
全场愕然无语。接着大家又几乎同时从愕然中醒来,大家要去看看她。
“对不起。”柳若晨阻止大家,“她需要安静……请大家理解和尊重她的要求。”
阎鸿唤和大家一样,为柳若晨说出的名字而震惊。他没有说话。
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力里在她设计的凤凰桥方案被否定之后,以重病的身躯又向这座最大最复杂、要求最苛刻的立交桥设计进军了。她就不怕再失败吗?他的眼睛湿润了。
与会者散去了,阎鸿唤叫住柳若晨:“她的病情怎样?”最近,他几乎没问起过她。
“不会有多少时间了。”柳若晨凄凉地回答,“最多,最多也许只有两三天。”
“什么?”他激动地扳住柳若晨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不用了。她现在没有这个愿望。”柳若晨神情冷漠。
阎鸿唤的手从柳若晨肩上滑落下来,心如乱麻。
他至今没有去看过她,他怕面对她,一个至今仍苦苦爱着他的女性。他有着向世界挑战的智慧和勇气,偏偏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况且,他无法解释她的凤凰立交桥方案为什么被否决。现在,“最多还有两三天”这个断言,使他的心震颤了,对于只有四十八年的人生来说,最后的两三天,每个小时都要用黄金来计算,一个生命已走到尽头的人,却设计出这座光明桥。
此刻,阎鸿唤觉得自己心神不定,脑子里怎么也摆脱不掉那种强烈刺激,两三天,两天,一天半,一天……他觉得时间在飞速流逝,死亡在走向徐力里,他没有具有神力的手,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向前迈进。时间,它给人以生命也把人推向死亡。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最慷慨无私,那就是它;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最吝啬无情,那也是它。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巨大失落感。
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叠急需处理的文件,现在该是工作的时间了,每天夜里十点到第二天凌晨一点,他都要伏案工作三个小时,批阅文件,审改明天的讲话稿,翻阅各大报纸,读一点书,考虑下一步的工作……这三个小时,对他来说容量极大,十分宝贵。他从不轻易让任何人、任何非工作方面的事干扰、占用这三个小时。他有过彻夜不眠,还没有过白白空耗。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的精力集中起来。坐在办公桌前,心乱如麻。
光明桥该动工了,离计划的东西线工程全部完工只有三个月时间,春节能不能向全市人民告捷?治理污染“黄”、“黑”、“白”三条龙的几项工程下个月要破土动工,碳黑厂改造已经拉开序幕;煤制气工程准备就绪;就看发电厂供热改造工程的技术关能否过去。这个老发电厂每年排出的“白龙”,肆虐这座城市整整半个世纪了,下午,环保局的报告说,将采用静电除尘解决废气中的二氧化硫问题,但还有一些技术问题尚未过关;“老城区”的改造和兴建,今天中午开了第一刀,下一步的承建要具体落实;几个居民区的小区绿化冬天不便进行,但要布置好;……
他思绪纷乱,收不拢来,千头万绪,竟不知今晚想做些什么。他狠狠摔掉烟头,离开办公室。
走进卧室,看见素娟正在桌边写着什么。
道路改造工程,她也上马了。昨天,他难得和妻子女儿一起吃了顿晚饭。饭桌上,素娟高兴地告诉他,她如何发动街道大娘们赶制、捐献慰问品到工地。还组织了义务服务队,帮助施工工人洗衣服、理发、改善工地伙食……开始,他也挺有兴致,还夸奖了妻子几句;后来,妻子越说越兴奋,恨不得事无巨细,一一讲给丈夫听,他有点不耐烦了。他脑里装满了第二天的议题,便在素娟谈兴正浓的时候,放下了筷子,走进了办公室。待他从办公室回到卧室时,素娟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