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坚决踢开那些霉官儿.
要念念不忘地记得应该牢记的事情.
要了无痕迹地忘记应该忘记的事情.
这看来是够简单的,但既然成为格言,就不是每个官儿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做到.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在趋炎附势之际,不免稍有扭捏;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情面观点,与故人割席时,不免要拖泥带水.这两种人犯的错误,看来不算很大,却与做官的原则水火不相容.张迪对他们是深恶痛绝的.有一天,灸手可热的大内监梁师成问中书舍人王孝迪为何不蓄须?王孝迪回答得果断爽利:"爷之所无,儿安敢有?"这样的捧场才算合了张迪的脾胃,他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官场上还有些官儿的记忆力很差,有时忘记了应该牢记的事情;有的则相反,记性太好,偏偏记得应该忘记的事情.开府仪同三司李彦曾经做过杨畏的下属,如今杨畏已退处闲散之地,李彦飞黄腾达,早已躐过他的头顶.杨畏偏偏要倚老卖老,卖弄他的好记性,在别人面前,有时甚至当着李彦的面,提起当年旧事.可笑这个杨畏,在先朝时以善变著名,人称"杨三变",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得毫不机变了,这就注定他只好坐冷板凳终身.
比较起那些倒霉的官儿,张迪身上的优点就显得那么突出.
他除了从绝对、纯粹的利害关系上来考虑问题外,几乎把身上所有的水分——人情、传统的道德观念、人们的议论等等全都挤干了,它们是从哪个古老的世界中遗留下来的残渣余滓,是自己宦途上的绊脚石,必须把它们全部消灭掉!
此外,他还具有与最高统治层接近的这个有利条件,谁应该捧,谁可以压,什么是必须的,什么是不必要的,他都能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在捧与压的两方面,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他的这种赤裸裸的势利,竟然坦率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就像一面兽纹铜镜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看它,就可以照出自己的穷亨通塞.他在当时被公认为是一部活的缙绅录,一架精密度十分可靠的政治气候测温表,一个炉火纯青的官儿——虽然他的公开身分还不过是内监的头子,却拥有很大的潜势力,是几个政治集团的幕后牵线人.
当他今天亲眼看到了官家对刘锜恩宠有加,立刻使自己相信他一向对刘锜是抱有好感的,甚至对他是巴结、讨好的.对于官家给予恩宠的人巴结、讨好,这对他好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禁止)上的享受.他既然奉了官家之旨,钦定为向导之职,为什么不把这个刘锜引导到亲密友善的道路上来?
他立刻派两名小内监跑到天驷监去通风报信,这里摆开队伍,让一群小内监簇拥着,找个机会,笑嘻嘻地开口道:
"太尉②今日荣膺懋赏,圣誊非凡.咱家得以追侍左右,也是与有荣焉!"
这是个甜甜蜜蜜的药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箩好话,他自己向来就把这些好话当作人参、鹿茸等补品吃下去而肥胖起来的,它们并没有使他产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刘锜也一定有此同好,于是摆出一副给人进补品的架势,等候领赏.没想到刘锜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
"刘某无功受禄,谈得到什么光彩不光彩?"
"太尉休得过谦.近日里,官家为了伐辽之事,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今日太尉一来,官家就高兴非凡,荣典迭颁,还将畀以重任,可不是天大的喜讯!"
这不但是讨好,而且还含有从小道中打听消息的意思,刘锜索性给他个不理不睬.张迪这才明白此路不通,只好换个题目说:
"昨夜高殿帅③宴请向驸马,济济一堂的贵宾,还传来了东(又鸟)儿巷、西(又鸟)儿巷的三四十个姐儿们.吹弹歌唱,好不热闹!向驸马、曹驸马都曾多次问起,怎不见太尉驾到?"
"原来如此.刘某昨夜有些小事,却不曾去得."
这又是一颗实心冷汤团,张迪只好挺起脖子硬咽下去.
两个沉默地走完一段路,张迪重新想出一个好题目来:
"想当年,太尉未来东京供职之前,天下进贡的良马都归太仆寺群牧司掌管牧养.如今禁军用马,通由西军挑选了补上,省得多少转手.只是太仆寺真正成了闲曹,大小官儿只会吃干饭,领请受,朝廷倒是白白地养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