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队前,前线传来的消息更加不好,杨志所部因为得不到赏物,竟由主将带头,放弃阵地,哗变而去.大队金军就从这个缺口中涌入.马政、黄友闻讯,双双驰去,以身堵截,这条防线看来已是岌岌可危.
得到了这个消息,种师中不再犹豫,毅然把纸包交付给马亨祖,又叮咛了几句话,然后郑重其事地解下腰间的佩刀,持与亨相道:
"这把宝刀乃是先叔祖遗赠之物,在西北战场上立下多少战功.今日特以相赠.贤侄孙佩了它,异日为国杀敌,痛歼丑类,休辜负了俺今日临别赠刀之情!"
亨祖久知这把宝刀的来历,知道它是种氏的传家之宝,平日不肯轻易示人,今日相赠,用意可知.他正踌躇着不敢伸手去接,却是种师中双手捧与他了."国之已无,焉有其家?"正是这种想法才使种师中舍得把传家宝送给亨祖的,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只说了句:"为时不早,俺也待上前线督战,贤侄孙就从那山后的间道走吧!"亭祖跪下,拜了一拜,种师中亲自扶他上了马,目击他折向间道,不禁惨然一笑.
杨志首先逃跑,马政、黄友拼死抵御了一个时辰,弩矢已尽,他们自己射箭攻击杀上前来的金军,不久壶矢又空,他们挺槊,跳出掩蔽体,找敌人厮杀.在他们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没有放过一名敌军进入他们守卫着的最后一道防线.
最后的命运也落到种师中头上,他带着几百名亲兵缓缓前进,一点也不匆忙的样子.因为这时中军统制王从道、副统制张思正都已溃逃,在他与金军之间只剩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去保卫的了.正因为四面毫无掩蔽,这一群人缓缓而行,金军倒迟疑起来,不敢纵骑前进.双方又相持了一会儿.当然,不久金军就摆开阵势,一阵风似地冲杀上来.在一场剧烈的混战中,人们看到夕阳正照在一名骑将身上,他已经丢失头盔,一头自发映在鲜红的夕照中,显得十分耀眼.不久他倒下去了,埋葬在一层层叠上去的人和马的尸体下面.
(六)
榆次战败后的十天,姚古一军又溃于盘陀.姚古没有积极救援种师中一军,致使娄室各个击破的战略得逞.娄室击败种军后,回师南向,又击溃姚古一军.这在姚古可说是自取其咎,自食其果.西军两大劲旅在旬日间先后败亡,朝野震动.
七月间,出任河东宣抚使的李纲又组织起最后一次大规模的解围战,分兵三路,解救太原.刘鞈、王渊一路出平定军、辽州,基本上还是走种师中的老路.当时刘鞈已解除真定路安抚使的职务,升任为河东路宣抚副使.解潜、折彦质一路出威胜军路,基本上还是走姚古的老路.另派张灏、折可求一路出汾州路.张灏是河东宣抚使张孝纯的长子,李纲用他为大将,是希望用父子之情来激励他奋勇自效,力解太原之围.结果,只有西军出身的解潜在南北关之间与娄室狠战了四天,不胜而溃.刘鞈、张灏两军听到败讯后,都逃回来了.这一战失败,太原陷于绝望的境地.
从去年十二月份金军围城以来,太原的城门就紧闭不开,金人筑了夹城以后,更是围得水泄不通,太原城内的物资补充日益困难,张孝纯派使向朝廷和各路告急,使人要冒险缒城而下,这在当时有个专门名词,叫做"擦城".太原城高数十尺,擦城是十分危险的.有时擦城成功,刚刚双脚落地,埋伏着的金军就上前把使者捉住或杀了.即便在晚间,或者凑巧,当时未被发见,走在防范严密的夹城范围内,要找寻出路越夹城而出,仍然十分困难.因此派出去的使者能够完成任务的,往往十不一二.
在此期间,张孝纯曾有几封信写给在外督兵的儿子张灏求救,这些告急信中,反映了太原城危急的情况.
"城中事势,奏检中具之,……此中况味正如病危待汗,存亡须臾,而呼医不至,其荒扰可以想见也.迫切迫切!"
"医久不至,今膏肓矣!可奈何!然而忍死以俟,尚冀灵丹连投,起此危证."
"阖城军民,久已乏食,又无生路,极不帖妥.事势愈危,死亡之期,近在朝暮,可速赴宣抚制置使司,速赐催促大军星夜前来解围为望."
这些信说明情势虽已危殆,张孝纯还寄托希望于大军前来解围.自榆次之败、三路之溃以后,金军把夸耀战绩的文件缚在箭矢上射入城内,又把战利品及战俘摆在城外炫耀,用来瓦解城内军民的守志.这一著果然厉害,很多人对朝廷遣军再来解围的希望已完全破灭.
最后一个出城请援的勇士是西军名将杨可世的从兄弟杨可发.他勇悍敢战,存军队中博得杨麻胡⑤的绰号,他不以为忤,索性把"杨麻胡"三字刺在面上立异.这次他请命求援,越城成功,非常得意,逢到宋人就自夸"杨麻胡擦城出".但当时南路密密层层都有金军防守,他只得折往北路,碰到繁峙县的豪杰、因不愿顺番差往太原去探事的三个人,杨可发跟他们至五台山北繁峙县东的天延村,招军马四十余日,远近义民来归者二万佘人.五台山的智和禅师也派了吕善诺及号称杜太师等二名徒弟参加义军.金兵闻讯来剿,义军不幸战败.杨可发上五台山投拜,智和禅师和五台山的副僧正真希又拨了二百名僧兵给他,回到孟县,集合了几千人,重振旗鼓.这次声势大振,粘罕亲自率了大军前来"剿灭".大战一日,宋军才告败退.这一次杨可发可逃而不愿逃跑.面对几十名围上来的金兵,他靠在土墙壁上,掉转枪头,自刺其腹以死.奇怪的是疮口没有鲜血迸出来,只有一块白色的脂肪,隐隐塞住疮口.金军骇以为神,过了半天,才敢靠近他的身体.
杨可发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擦城而出,太原和外界的往来完全隔绝,变成一座死城.
但是太原人既没有丧失斗志.也决不释仗投降,一息尚存,他们就要奋斗到底.八月中,粘罕又发动了一次猛攻.架炮三十座,发射的石块比斗还大,打入城内,猛烈破坏城上的防御设备.主持城守的西军杰出将领,河东路马步军副都总管王禀随方设施,在城上架设木栅,称为"虚栅",上面挂着盛糠的布袋,用以减杀炮石的威力,掩护城上的仿御没备.金兵发动五十余辆"洞子"填没壕沟,"洞子"又防"洞匿",下置车轮,上安巨木,状如屋形,尖顶上用牛皮蒙上,再裹以铁叶.人躲在"屋"内,推动车轮前进,推到壕沟边就用大木板,稻草填没壕沟.王禀把城墙穿成许多小洞,内置燃料和鼓风的皮囊,等到洞子逼近时就把燃烧着的燃料丢出去,里面鼓风,烟焰亘天,把洞子连同填在壕内的木板草荐都烧光了.金兵又用下装车轮、上面备有搁板,高与城齐的"鹅车"进攻."鹅车"实际上还是云梯的一种,不过头颈伸得很长,外形造得象只鹅.它只要越过壕沟,逼近城墙,把搁板搭上城堞,就可登上城头.王禀一面派人在城墙中穿孔,用搭钩钩住鹅年,使它动弹不得,再用巨绳拉拽,把它拽倒.一面又在城头上丢下油脂芦草等易燃的东西,焚烧鹅车,把它们烧成灰烬.
这一次进攻又失败了,金军损失巨大,粘罕死了心,不敢再轻于发动进攻.只好等待宋人自毙.
太原攻守战坚持了二百五十多天,是一场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剧战,其激烈的程度超过两次东京保卫战.王禀及其部下英勇守卫,他们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教训和自己发明创造的许多守御战术,成为后世宝贵的军事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