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滹沱河边,他发现有一支敌军的骑兵部队涌上来,后面征尘滚滚,估计不下五千骑之多.他检阅了一下自己的力量,他、韩世忠,他、苏格,还有四名伙伴,都是西北战场上的老搭挡,一共是六个大人,四匹战马,其中还有一匹跛了一条腿.六与五千,实力相差悬殊,可是现在不是打算盘、锱铢必较的时候.他让伴当们埋伏在山冈里.自己稍作安排.这时恰巧有一艘装运伤员的船经过,要逃走是来不及了,他吩咐他们舣舟河湾,等到接战时,鸣鼓鼓噪助威,不用真上岸来助战.
这里分拨刚定,契丹骑兵已经驰到.敌军还没排开行列,他就跃马横戈,大呼突入,刺杀了两名排在队伍前面的旗头.山冈上的五名伴当,也趁势冲下,犹如疾风骤雨.六人四马,一起搅入敌阵,进出自如.这时船上的鼓声大作,伤员们狂呼乱喊,好像千军万马从山腰、河曲中冲杀出来.契丹军不测虚实,还以为中了埋伏之计,匆忙撤退.韩世忠毫不示弱,又追上去赶杀一阵,杀伤了几十名敌军,染得他的战袍上血斑殷殷.
这是第二次伐辽战争,也是宋辽一百余年对立以来的最后一战.对韩世忠来说,却揭开了他生命中新的一页,他第一次不是为了羊羔美酒,也不是为了偿还欠债,而是意识到民族斗争的意义而作战.
好像十月初在燕京城下巡哨的姓岳的小军官一样,在今后的民族战争中,他们将受到更多的锻炼,作出更大的贡献,他们的名字也将更加响亮起来.
①辽皇后称可敦、忒里蹇,尊称耨斡麽,见《辽史·后妃传》.
②耶律思轸、耶律沙都是契丹军队的统帅,在北宋初年对宋朝的战争中,取得重大的胜利.
③从平地通往城头的斜坡形的退路
④在清朝前.由于那里的水势涨落不定,古人称永定河为无定河.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即指此河.无定河靠近今芦河桥的一段,宋、金时称为芦沟河.
⑤"那回"即"挪回".
⑥西夏人呼"斩"为"兀擦",见东坡《志林》.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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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良嗣、马扩等一行使节离开代州,来到已被金军占领的应州边防线上,受到女真边防军的留难.一个猛安①粗暴地对他们说:关于他们的来临,他既没有接到南朝的文书,也没有得到上级任何指示,他必须请示大太子后才能按指示办事.就此把他们在一个营房里羁留了十多天.
然后是大金皇帝完颜阿骨打亲自派来的宗室大员兀室,专职外交人员撒卢母②充当接伴使副赶到边境线上来迎接他们.兀室再三抱歉说:敝皇帝连日在各处视察军情,昨天刚回奉圣州,得知贵大使莅临的消息,立即打发我们连夜赶来恭迎大驾.女真人进步得好快呀!这个后来封为陈王的宗室大员兀室的谈话举止,居然是很文质彬彬的了.而他却是个著名的军事领袖.至于受过专业训练的外交人员撒卢母更不必说了,他的紧绷绷的马脸上似乎撒上一层糖粉,随时都可以刮下来拌在外交的蜜饯中,以备敬客之用.这种吃到肚里去要发酸的甜品,赵良嗣和马扩倒是领教过的.
还有令人更加吃惊的礼数.一向以粗暴出名,现在正在应州主持军事,事实上就是他下命令把宋使扣留起来的大太子(阿骨打之侄辈)粘罕——并无谈判和接待任务,这天也跟着兀室、撒卢母一起驰来欢迎他们,并曲尽地主之谊,抽空亲自陪他们去参观应州出名的木塔③,然后又格外讨好地特派两百名铁骑护送他们上路.临到分手之际,向来对宋朝不友好的粘罕忽然指指自己的心口,向两位宋使挥手示意道:
"二位休嫌怠慢,俺粘罕虽是不谙礼貌的一介武夫,对客人的情意却是殷勤的.二位上路,俺这颗'粘罕',就伴送你们直到奉圣州."
赵良嗣、马扩都曾出使金朝,懂得一些女真话,明白"粘罕"一词就是心的意思.不但是撒卢母脸上的糖粉,连得粘罕腔子里的"粘罕"也可以拿出来拌外交的蜜饯,岂非咄咄怪事!肯定其中一定有文章.
从应州、蔚州到奉圣州,一路经过的地方都受到战争的摧残,房屋荡毁,人口星散.有些村庄里,房屋只剩得一个百孔千疮的外壳,里面既没有居民,也没有生活用具,一切可以破坏的都被破坏了,剩下狐兔横行,杂草蔓生,有时还触目惊心地看到一堆堆的白骨弃置在室内、路边.有的村庄的场上堆着十多具、或多至数十具的白骨,显然是受到集体屠杀的村民们的遗骨.
破坏得较轻的地段,也要经过好几十里路,经过好几个破残的村落后,才偶而看见天空中飘起一缕、两缕炊烟.为了躲避兵祸,这几缕藏在深山野谷里的炊烟,飘飘忽忽.躲躲闪闪,升在天空中也显得有气没力,挺不起腰干.似乎还没有取得合法的生存权似的.
从应州、蔚州到奉圣州都属于燕云十六州之地.唐朝末年以来,政权解体,这一带兵祸连结,民不聊生.后唐政府无力保卫自己的疆土,致使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赂割给契丹人.现在辽政府残破,人民又受到金军的屠戮,这些惨象,给了马扩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