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洁能找到吗?
——老母亲能找到吗?
凭着女性的聪慧和机敏,她从很偶然一句话里,知道在梁曙光的故乡,他有一个女朋友。她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有些惴惴不安。她极力驱逐这些杂念。她认为,自己,作为晚一代的人,她应该用全部精力、全部柔情,抚慰他们心灵上的创痛。她受了这些品德高尚人的感染,她立志使自己成为高尚品德的继承者,——这是一颗多么年轻的而又充满巨大母爱的心啊!但,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这时,她无论如何不能不为他们(不,也为自己)而激情战栗呀!
秦震微微一笑,打破宁静的空气:
“哎呀!天已经亮了,小陈!快打开门,让长江上的风吹进来吧!哪怕带着风、带着雨。长江的风吹了几万年,几亿年,今天,终于吹出了今天。”
小陈一打开通阳台的门就叫了一声:
“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了,现在,真好看,蓝色的晨光,还有朵红色的云!”
“诗人!你别做诗了,让我看看。”
他们扶着他走到阳台上。
江风那样温柔,
晨光那样温柔,
红霞那样温柔。
四
阳光灼灼,晴空万里。雨水把一切都洗得那样清洁,连天上一朵朵白云,长江上闪闪摇荡的波涛,来来往往的航船。就像曾经刮过一场巨风,从这儿卷走了污秽、耻辱、沉疴、巨痛,一切一切都显得更加鲜亮,更加洁白。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洗三次,在碱水煮三次,我们就会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一个污秽的城市获得了圣洁,一个古老的民族获得了光辉。好像历史从这儿开始的,又回到这儿来歇一下脚,好迈上新的途程。满街都飘扬着红旗,就像南方的夏天鲜花遍野,这是每个人怒放的心花呀!从解放之日起,这种热潮就在酝酿,升发,于是在六月中的一天,武汉市整个投入一场大狂欢中。
秦震坐吉普车到庆祝大会的会场上来。可是在离会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路上,已经拥挤得水泄不通。秦震在病中得到了休息,就像这雨后初晴、阳光四射的天空一样,现在是通体光辉,神采奕奕。他衣着整洁,军衣和军帽都是新近洗烫过的,格外地整洁合体,一颗红帽徽,使他显得如此年轻。他不准警卫员给他开路,他就在人群中挤来拥去,就像扬子江中的一叶扁舟,一任风吹浪打,潇洒自如。他进入会场,会议已经开始了,人们把他领到木板搭的讲台上去,坐在竹椅上。他先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讲话,后来,又给一位参加过“二七”大罢工的老工人所吸引。这老人高高举起双手,像是要让苍天听到,他声嘶力竭、痛哭失声。会议主持人宣布解放军代表讲话,秦震立刻站起来,他的皮鞋后跟踏得木板卡卡响,径直走到台口,会场上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他的两腮绷得紧紧的,他的两道目光像闪烁的电火一样扫向会场,他把两只袖子都撸到胳臂肘上,他的全部炽旺的生命力从他胸中迸射而出:
“武汉的乡亲们!二十二年前,蒋介石、汪精卫,想把我们一脚踩死地下,我们共产党人,在这儿!就在这儿!”他手指向地面一指:“宣了誓,我们一定要回来的,现在我们回来了,武汉的父老兄弟姊妹们!你的亲骨肉亲儿女,你们的子弟兵,红色的子弟兵回来了!……”
他无法说下去,因为他的话给沸腾的轰声所压倒,全场的红旗都在摇动,全场的人声都在呐喊。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个黑脸盘的高大汉子,一个箭步跳上台,秦震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开,这人用蒲扇般大手推开秦震,他说:“让我讲几句话,我憋了几十年了——死了成千上万,才活下了我一个——我不替那些不能再站到这里来的人讲几句心里的话,谁来讲?……”可是,他的话噎住了,他用右手重重捶了一下胸膛。“我们武汉工人是宁肯站住死,不肯跪着活,我们站啊、站啊、站住了!……江岸的工友们让我说一句话:我们没有忘记江岸的历史,‘二七’的英勇搏斗!白崇禧要炸毁所有机车,我们把机器、零件都秘密埋藏起来。我们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冒险穿过警戒线,把一辆一辆机车疏散到远远、远远的地方去。我们的工友实在支持不住了,机车一停,一扑就趴下动不了了……就因为、就因为我们是江岸的工人,我们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迎来了今天,我们下定决心要大干快干,给活着的人干一份!还要为死了的人干一份!……”
如果说,秦震点了一把火,这个江岸工人就把火扇得燃烧起来。这个沉着、精干、讲话鼓动性很强的人,使得整个会场都像大海漩涡一样回环激荡,从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呐喊,一个点地喊这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