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曙光,你想念母亲,陈文洪,你想念爱人——就是这么回事,通过这条线,把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就像长江、黄河和这大地结合在一起一样……”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历史是无情的,已经发生的事,永远也不能磨灭了,历史也是多情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会鼓起人的信念。就拿武汉这个地方来说吧!一次是历史把我们推出去,一次是我们把历史推进来……”
梁曙光明白,他所说的第一次是指陈独秀违背了历史,历史就抛弃了我们。
“……那天晚上,我看见我们的战士露宿街头,作为统帅,于心何忍!谁是只管付出不要索取的人?就是我们共产主义的战士。我们不是神仙,不是豪杰,是人。人民才是造物者呀!神的创世纪早已过去,人的创世纪已经来临。几千年拦截堵击、荼毒杀戮,任凭哪个帝王将相,也抗拒不了这个真理啊!”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整理头脑里一个思路:
“我父亲跟我说了那句话以后,没过多少时日啊,革命风云突变,北伐志士的血迹未干,屠夫的利剑已经举起。父亲和母亲都是老同盟会员,都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当然是国民党左派啰!可是,这个被蒋介石、汪精卫之流口口声声尊为‘党国元老’的人,在大革命失败那一阵白色恐怖刚刚到来的时候,他……他血洒武汉街……头……”
陈文洪、梁曙光跟随秦震一二十年,从来没听他讲过这些。
秦震有点气喘。他们劝阻他不要再讲下去,可是他们又多希望他讲下去。
——是的,一幕历史的怪影出现在眼前。
蒋介石在上海屠杀武装起义工农的消息传到武汉。
父亲气愤得胡子角都翘起来,倒背着两手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脸色苍白。他说:
“马克思说得多好,梯也尔,大拇指一样的小人物,血洗了巴黎公社。没想到,我秦宙亲眼看到,中国的梯也尔,蒋介石是一个,汪精卫是一个,让这些人掌握权柄,国无宁日啊!”
父亲严峻而锐利的眼光穿过高山大崖,看透一切。
有那么一天下午,国民党中央开会。父亲严厉质问蒋汪郑州会议内容,要求汪精卫一字不留,公之于众,汪精卫皮笑肉不笑地说:
“精卫跟随国父……”
父亲从来把邹容引为知己,他一直把《革命军》一书保存身边。他一听汪精卫还在假借中山先生之名,实在怒不可遏,大声喝断:
“耻辱,背叛,有人要做娼妓,有人出卖灵魂!”
汪精卫白净的面皮有点发红,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诡辩:
“精卫一向遵循遗训,不敢稍有逾越……”
父亲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手戟口诛:
“我问你几时动手?联俄联共是中山先生国策,谁也不能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