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师部去!”
路两旁法国梧桐叶子在轻轻摇曳,窃窃私语。
他仰头看了看,江上空,月亮一下从乌云中挣扎出来,乌云一下又把月亮吞没。
师部设在往日一家日本商行堆栈里。他跳下车,径直往里走,皮鞋后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响声。这个高大阴森的大房间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使他的步履迟疑了一下,一看手表已转到十二时,他后悔自己来得太鲁莽了。可是,陈文洪、梁曙光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秦震考虑了一下问:
“没什么紧急情况吧?”
他得到肯定回答,立刻说:
“我们再去找一找,曙光!到你家里再去仔细找一找!”
梁曙光正为秦震深夜到来而惊讶,一听这话,心中热血往上直涌。
出门时,秦震叫陈文洪把师里的报话机带上一部,以便随时联络,不至误事。
深夜,吉普车掠过路灯下没个人影的市中心区,直向汉江大桥飞扑而去。跑了很久,秦震一看快到桥头就命令停车。
天气变了,浓云低垂,夜雾凄迷。
下了车,秦震叫梁曙光带路,借手电筒那根光柱照耀,这一小队人,走下江岸坎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迂回蜿转,走到汉江引桥侧旁的那片棚户那儿去。他们脚下没有路,都是垃圾堆。这是这个繁华热闹、光怪陆离的大都会最黑暗、最荒凉的一角,这儿是老鼠、蟑螂、臭虫、虱子和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人们的世界。棚屋用高脚木架支撑在陡峭的高坡上。屋顶的破铁皮在“吱——咯”“吱——咯”作响,竹篾编的墙壁的裂缝发出“唧——扭”“唧——扭”怪声,一股浓重的霉烂腐臭的气味熏人欲呕。汉水上飘来的腥雾,更加重了这儿的阴森恐怖。贫苦的呻吟,疯狂的梦吃,不知是枭鸣,是猫叫,还是饥饿得奄奄一息的婴儿的啼哭,还是挤不出奶汁的慈母的哀泣。这一切都在震颤着秦震的心。他紧跟在梁曙光身后,终于攀上发出劈裂声响的木梯,走到一家棚户的屋檐下。梁曙光拍了好一阵竹扉,才听见一声咳嗽响,有人拉开门闩。一个白发白须、枯瘦如柴的老人,右手颤抖抖持着一盏小油灯,从黯淡光线中露出两只惊惶的眼睛。秦震抢上一步,握住老人的左手,连声说:
“老人家,深更半夜,打扰你,真过意不去呀!”
“……”
“我们是来探听一个人的下落的。”
老人咿咿呀呀,指了指自己耳朵,颤微微地摇头,他似乎在为自己的耳聋而感叹。
秦震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道:
“让我们进屋说话吧!”
那衰颓的老翁,不甚乐意,而又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摇颤着灯,把他们引过门坎。
他们跨进屋,立刻就受到一股寒潮的袭击。原来这片棚户紧傍汉江,篾片竹竿编的墙壁挡不住寒风,一条条大裂缝的木板地更掩不住江涛澎湃,在这种声势之中,这棚户更加显得摇摇欲坠。大家动手,胡乱凑了几个竹凳,横七竖八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