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严素。
一刹那间,他想起在三等车厢里,她那挺着胸脯,纤细的手指攥成拳头,稍稍弯曲两臂,然后使劲往下一按,那个刚果决断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在这柔肠百转千回的时刻,这个青年人的神态却给了他以力量,困惑与彷徨悄悄隐退了,作为一个司令员,他要郑重地听取部下的报告。
不过,老首长从阳台上推门而入的神情使严素还是大吃一惊。
他头发蓬乱,衣襟敞开,全身淋湿,眼光凝滞。
就这样,他站在那里,听取了严素的报告。
她报告了他所想知道的关于白洁的一切。听得出来,在她的声音里:
她为受难的白洁而痛苦,
她为勇敢的白洁而骄傲,
他缓缓走向一个沙发,坐了下来。
壁炉上有一只用豆青瓷瓶制的台灯,放射出柔和的光线,一下把他照亮。他很久很久沉默不语,然后,他那绷得很紧的颚骨渐渐松弛下来,他的沉着冷静、坚毅刚强的老军人的形态恢复正常,他问道:
“那个纱厂女工的病情危险吗?”
“很危险,三期肺病,大口咯血,刚才又休克了。”
他霍然站起,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这样长时间离开了他们,抛下了他们,让他们受尽了熬煎……”上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下面这句话是对严素说的,“……全力抢救,必须从死神手里把她夺回来。从现在起,不能再让一个同志在我们手上……宣告无望!”
严素还年轻,她稚弱但坚毅,她急急忙忙地说:
“首长,我们才刚开始,会好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凭着她女性的敏感,女性的同情,女性的勇敢,说出这含意很广泛的话(当然里面包含着对老首长的安慰),然后立正受命,转身走去。
信念,这是从一个普通青年人身上产生出来的信念。
秦震目送这个年轻女医生走去。门关上了,消失的是她的背影,留下来的却是微微灼人的信念。
他决心抛开一切繁思杂虑。他需要超脱,他需要解放,他要把一切刺激忧虑全部推开,他需要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