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掀开了飘浮的面纱,把水银似的清光洒满了大地。夜,
显得更宁静了。风已经停住了,杨树枝上叶子低垂着,它好像拍了一天手,唱了一天歌,现在疲倦了,要休息了。芦苇也纹丝不动了,它只把暗暗浮动的阵阵清香,送向归来的流浪者。
鸟儿睡了,青蛙也睡了,蛐蛐和金铃子也都睡了。但是回到家乡的难民们却没有睡。他们的身体疲乏极了,思绪却静不下来。他们躺在自己的土地上,面对着天空,他们发现故乡的月亮明极了。七八年来,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皎洁的明月,就连那白茫茫的天河,也闪耀出璀璨的光芒。
徐秋斋躺在草地上铺的一条席子上。因为怕蚊子咬.他在身旁点了一堆青蒿。近几天来,他一直在拉肚子。在洛阳时,他曾经去药店买了二两黑山楂,熬了喝了喝,可是还没有止住。
照他的说法是人老了,服不住外乡的水土,到老家就好了。他曾经对王跑蜕:“‘人老百没才,尿尿滴湿鞋,刮风眼流泪,咳嗽屁出来!’人老了,毛病都出来了。可是只要得住土气,特别是把你养大的土,身体就又会扎实起来。”因此,他在回来的头一天夜里躺下后,就抓了一把泥土,放在鼻子上使劲地闻着。泥土的气味是清香的,还夹杂着一股湿漉漉的草叶香味。大约是心理作用,徐秋斋嗅了一会儿,肚子里咕咕噜噜响起来了,接着放了一个长屁,肚子里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他独自微笑了。他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又给自己编了一个快板:
人老百没才,回到家乡来。
田地遍荒草,房屋沙里埋。
吃水没有井,烧火没有柴。
感谢故乡土,除病又消灾。
老头儿念着快板,慨叹了一番。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大家都忙了起来。长松、春义、四圈,各家都在砍柳棵、杀苇子,准备盖房搭庵,先建个住处。这里长得像胳膊粗的柳棵,到处都是。苇子、白草都长得一人多深。把柳棵砍了当作椽子,把芦苇编成苇笆当作墙壁,再用干草苫到房顶上。不到两天工夫,一间间草房茅庵出现在赤杨岗的荒地上。
这些茅屋,有“鞍桥式”、“凉棚式”、“船篷形”、“土窖式”,还有前高后矮,像个卧着老虎的“虎座式”,还有像“蒙古包”似的“谷垛式”。黄泛区人搭草屋的技术,是他们多年逃荒生活锻炼出来的。这些原始的房屋建筑式样五花八门,错错落落地摆在街头上。远远看去,好像一个原始人的房屋式样展览。
王跑和春义、梁晴等帮着徐秋斋搭了一座“瓜庵式”草房,他们砍了几棵大柳棵,搭成屋架。然后又苫了两三层苇草,光线虽然暗一点,住起来却是冬暖夏凉。庵子盖成后,徐秋斋满意地说:“多少年串人家房檐,如今落叶归根,总算自已有个窝了。我这个窝就叫‘安老窝’。”王跑说:“大叔,明年你在门前种几十棵西瓜,才像个瓜庵子呢。”
说到西瓜,徐秋斋问王跑:“你们平常就吃这苇塘里的水?”
王跑说:“吃了两年了。咱村的井都让黄水淤平了,一眼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