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忠问:“什么厉害?”
王秉真看完稿子,右手轻轻颤抖着,将稿子送还潘独鳌,左手抹一下脸上的热汗,抬起头来,望望献忠又望望潘独鳌,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献忠越发觉得有趣,问道:
“你们两位看怎么样?还可以么?”
张大经一则感情上猛然间扭不过来,二则害怕将来他万一落到官军手中会罪上加罪,下定决心不说出一字褒贬,经张献忠这么一问,他慌张地点点头。王秉真回答说:
“啊呀,这个,这个……我看这个檄文实在厉害,厉害。”
献忠逼问一句:“光厉害还不算,骂的痛快么?”
“这个,这个……”
献忠将长胡子一抛,身子向椅靠背上猛一仰,哈哈大笑,声震屋梁。笑过之后,他重新坐直身子,向他们嘲笑说:
“老潘写这么好的文章,你们二位竟然不能赏识!咱老张以往也出过檄文,发过布告,可是都只骂贪官污吏、乡宦土豪。这次我叫老潘替我写的檄文,说明我为什么反出谷城。我不只骂一骂混蛋官绅,还狠狠地骂了当今的无道朝廷,对崇桢也扫了几笔,很不恭维。这篇文章好就好在一竿子捅到底,骂到了皇帝头上。怎么,不是骂得很痛快么?”
王秉真喃喃地说:“这檄文一发出,以后就,就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啦。”
“怎么?你以为我以后还打算再唱‘屯谷城’这出戏么?咱老子再也不唱这出窝囊戏了!既然是真正起义嘛,留什么回旋余地!难道我老张还不……”他本来要说“还不如李自成么?”但是他忽然觉到说失了口,不应该对部下说出来李自成高明,随即打个顿,改口说:“明白非推倒明朝的江山才能够救民水火?妈的,过去这一年半,咱老张身在谷城,眼观天下,并没有白吃闲饭。咱练了兵,也长了见识。这道檄文就是要昭告各地军民:我张献忠从今后率领西营将士一反到底,反到北京为止。从今以后,朝廷一定会专力对我张献忠用兵,在告示上明白写着:别人都可赦,惟有张献忠不赦。”献忠笑一笑,说:“崇桢不赦咱,咱老子也不赦他哩。今后究竟是谁的天下,咱跟他走着瞧。”
张大经说:“敬轩将军英明,潘先生的文笔亦佳。”
献忠又哈哈地笑了几声,说:“老兄,你的苦衷我明白,不勉强你提笔改动啦。你自幼读圣贤的书,受孔孟之教,灌了满脑袋瓜子愚忠愚孝的大道理,靠这一套大道理进学,中举,中进士,然后做官,食君之禄,步步高升,做了襄阳监军道,你一向都为着自己的功名富贵感激朝廷的深仁厚泽。皇恩浩荡,这是很自然的。如今你不得已跟着咱老张起义,本来有点儿勉强;看见檄文上痛骂朝廷,直指皇帝有罪,你就在心中转不过弯儿啦,就惶恐万分、汗流浃背啦。哈哈,宗兄,我说的是实话吧?”
张大经赶快说:“敬轩将军所言学生苦衷,洞照肺腑。”
献忠转望着王秉真说:“性一,你虽然还没有食君之禄,可是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也一样。算啦,我也不请你修改啦,老潘,这飞檄的末尾几句你再念一遍,让我们再琢磨琢磨。”
潘独鳌重新读出了飞檄的末尾几句:
朝廷凡百举措,莫非倒行逆施;苛暴昏乱,无与比
伦。而缙绅贪如饕餮,以百姓为鱼肉;官兵凶逾虎狼,
视良民为仇敌。献忠目触身接,痛恨切齿。爱于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