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大约过了十三四年,李自成成了一位有名的起义军首领,在高迎祥手下号称闯将,回到故乡,鸿恩也长成了一个少年,当他率领人马离开家乡时,两鬓斑白的五婶颤巍巍地拉着他的袖子,仍然唤着他的乳名,含着眼泪,哽咽着叮咛说:
“黄来儿,你五婶二十八岁守寡,吃尽了苦,总算把小恩子抚养成人了。如今让他跟你去,……只要他跟着你,五婶就放心了。”
李自成从床上霍地坐起,匆匆穿好衣服。天色已经黎明了。他没像往日一样到院中打拳、击剑,也没骑马去村外看将士早操,而是背着手走往村边的小树林中,踏着落叶和严霜走来走去。几个亲兵知道他心情不好,只站在树林外边警卫。
李过在夜间见到了田见秀,知道闯王下狠心斩鸿恩的成分很大,急得坐卧不安,通宵未眠。鸿恩也托人给他带信,要他讲情。他刚才骑马来到闯王住的寨内,先去看了鸿恩,随即来这里寻找闯王。当他轻脚轻手走近自成时,自成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用责备的口气问:
“你早晨不到校场去,来见我有什么事?”
李过胆怯他说:“二爹,我十二爹的事……”
“你是来替他讲情的么?”自成截住说,严厉地望着侄儿。
“我,我……我不敢替他求情。不过自从起义以来,咱们李家已经死了几十口人……”
“补之!”自成挥一下手,不让李过说下去。“你不懂!倘若是别人犯了同样的罪,我还可以不斩。我的兄弟和子侄们不管谁犯了这样罪,非斩不可,这道理你不明白?”
李过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鼻孔发酸,眼睛潮湿。
“你看见你十二爹了么?”
“刚才看见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话?”
“他要我替他讲情,还说,要是你决定杀他,他也决不怨恨你,只求你在他死之前同他见一面。”
闯王的心中刺痛,低下头去,沉默片刻,然后说:“你去对他说,我用不着见他了,家里的事情让他放心。这件事我要瞒着五婶,永不让她老人家知道。她生前养老,死后迭终,我自有妥善安排,请你十二爹放心好啦。”
他说完以后,转身走了。李过看出来他非常难过,并且再讲情也没用处,只好往小树林外走去。但李过才走十几步远,被自成叫住了。
“最近有没有人回家乡去?”自成问。
“下个月有人回去。”
“有人回家乡时,你记着用你十二爹名义给五奶带点钱去。不要忘了!”
李过嗯了一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赶快大踏步走出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