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家时我不出三门四户,来到谷城后又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天地,像这样的事我怎会知道?”
徐以显用指甲敲着茶几说:“如此谋略,可谓大智大勇,虽古之名将不过如是!”
丁氏觉得这样的故事很有趣,可惜从来没有人对她谈过。尽管她平日讨厌徐以显这个人,但为着想听故事以排遣她的心中寂寞,便问道:
“他这个人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徐以显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又说:“又如,崇祯七年夏天,诸家义军误人车厢峡,被陕西总督陈奇瑜围困。又是用李自成计,使大家平安脱险,转败为胜。这又是他的智谋过人。就以今天来谷城这件事说,也足以看出他的不凡之处。如果是别人,新经这样惨败,必然十分沮丧,即使不投降,也必苟延性命于一时,坐待时机。可是他不然,他,你瞧,竟然不顾妻、女下落不明,冒着路上风险,奔波数百里,前来游说敬轩。已经几乎是赤手空拳,他还要鼓动风浪,兴云作雨,推动大局!就此一事,也可见他的不凡。”徐以显偷偷打量一眼,见丁氏低头微笑,不知她心中在想着什么,而自己的毒计又不好突然说出,只好随便加了一句:“虽然李自成还没有将劝大帅重新起事的话吐出来,但我如果看不到他的肺腑,也白做敬轩将军的军师。”说毕,慢慢地端起茶杯,等候丁氏说话,以便抓住机会说出自己的来意。
丁氏抬起头来笑着问:“你是想请我帮点忙吧?”
徐以显赶忙回答说:“夫人明智,我不说出来,夫人也会猜到。”
丁氏被徐以显的眼睛看得不好意思,用指头掠一掠鬓发,又说:“你想请我在大帅的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正是此意。”
“你一张口就谈李闯王如何了不起,我就猜到你是想到闯王那里干一番大事业,打算请咱们大帅把你举荐给闯王。可是,你想,大帅怎么肯放你去?算了,你还是别打这主意吧。别的我可以替你说话,这样的忙我可不帮。”
徐以显赶快说:“非也,非也!夫人把我徐以显看成了朝秦暮楚之辈!”
丁氏诧异,收敛笑容,问:“军师,你究竟来找我有什么事?”
“夫人,日后同我们大帅争天下者惟李自成一人而已。今日天送自成前来,请夫人劝大帅当机立断,将他除掉,免留后患。失此良机,悔之晚矣!”
丁氏的脸色突变,心头怦怦乱跳。她今年才只有十九岁,原是个大家闺秀,今年正月出嫁时在路上被张献忠抢了来,十一个月来她对杀人的事情仍是看不惯,提起来就有些害怕,如今要她劝说张献忠杀害别人,尤其是杀害鼎鼎大名的李自成,她如何能不害怕?她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坚决地说:
“像这样坏良心的事情我不管。你想杀人,为什么不自己见大帅去说?”
“我已同大帅讲过,因见大帅犹豫不决,故来请夫人帮忙。夫人不为大帅的大事着想,难道也不为夫人你自己的前程着想?”
“你们杀人是五八,不杀人是四十,与我有什么相干?”
“夫人差矣。古人云:成者王侯败者贼。倘若大帅能得天下,则大帅即成了当今皇帝,夫人也成了皇后;倘若大事不成,则大帅不过是一个流贼,夫人也不过是贼之一妾耳。此事岂与夫人无干?”
徐以显的话直刺到丁氏的痛处。她自从被张献忠抢来以后,也曾几次想死,但终于下不了死的决心。她每天一想到自己出身于书香门第,哥哥是个举人,却落入贼人之手,已够丢尽了祖宗的人,何况是做了妾,而且是位居第八!每天无事,她不是拿三弦或洞萧解愁,便是暗暗流泪,幸好近来生了一个男孩,刚刚满月,使她在苦闷的人生中看到了一线希望,也许不是希望,只是暂时的一点安慰。现在徐以显对着她毫不客气他说出来什么贼呀妾呀,羞得她满脸通红。倘若不是因为徐以显是张献忠的心腹人,他的话又出自一片忠心,她一定会立刻叫丫环们把他赶走,甚至见了献忠时要大哭一场,求献忠替她出气。徐以显见她红着脸低头不语,又说:
“夫人难道甘做贼人之妾,不愿居皇后之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