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上哪儿去?”
“上我家去。”
“这么晚了……”
“现在闹革命,你睡得着?”
“好,”赵大明见并不是要斗他,心里高兴,欣然应允,“我上上厕所就来。”他匆匆去了。
从头顶射来的灯光照在新兴革命家范子愚的脸上,使他显得有点瘦,因为眼窝和其他凹陷部分都是阴影。他没有戴军帽,较短的西装头从左前方翘起一撮毛来,像歪戴着一顶袖珍小高帽似的。这位革命家拿出他在舞台上的潇洒派头来,迈着八字步在赵大明的小房里踱来踱去。时而抬起手腕看看表,皱着眉头往门口望一眼。他好像依旧在剧中,在公园的路灯底下,等待与他接头的人,而那接头人显然是他惟一的部下。
赵大明回来了,范子愚劈头给了他一番开导:
“你怎么上个厕所都要这么长时间?咹?现在这年头不能这样过日子啦!人家辛辛苦苦上北京串联,你小子在家里干什么?你老实交代!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咱俩过去交情还可以的话,我非组织群众斗你保皇狗不可。你要知道,你没有挨斗,是我老兄给你保下来的。”他拍拍胸脯,“现在这年头可不分什么远近亲疏了,谁要保皇,去他妈的蛋!我保你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我要用你,你是个人材。”他突然转身,“不过你可别骄傲,有才还要看你造不造反,造反的是好样儿的,保皇的,去他妈的蛋!”
“你看我像是个保皇的吗?”
“唔,要是我看着你是个保皇相,那我也不会找你了。”范子愚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嗯,你这个房里怎么连一张毛主席像都没有啊?哦,你身上也没有戴毛主席像章,你是什么态度?”
“我刚才换了衣服,你没见领章都没有钉?”
“不要解释了,这不是理由。”范子愚郑重地说,“现在这年头,只要记住一条,忠于毛主席,其他,什么都可以反。”
“林副主席呢?”
“那不能反。算了算了!言多必失。走吧,到我家去,我要跟你详细谈谈,我在北京带了两瓶二锅头,还有腊肠。走吧!”范子愚的家不在这个楼上,需要从这座丁字楼出去,下一个小坡,那里有一排平房,住的都是已经成家的文工团员。范子愚住着一个套间,目前里外都亮着灯,房门敞开着。
“他妈的!”范子愚跨进门说,“老子当兵十年,没有喝过一回醉,每回下部队演出,有酒不敢多喝,我一多喝脸就红,喝红了脸有失体统。每回过春节,食堂会餐又不准备酒。今儿个,老弟,咱们哥儿俩喝一个够。”最后一句是演戏的腔调。
“你可以喝一个够,我可不行。”赵大明说。
“怕什么呀!现在这年头谁管得了谁呀!”
范子愚搬了一条骨牌凳放到屋中间,又从书桌底下拖出两条开会时坐的简陋的小板凳来在两边放下,便去拿酒菜。原来他从北京提回来的旅行包还没有打开,酒和菜全在那里面。他拖开拉链,摸出一个酒瓶来,放在手里抛了两下(这个动作也是舞台上的),便拿到骨牌凳上磕盖子,磕了两下磕不开,他发火了,骂了一声:“你也像陈镜泉一样顽固。”骂着,在屋里扫了一眼,看见一把菜刀,大跨一步跳过去,抓住菜刀用刀背朝瓶颈砸去,啪的一声,断了。
“你在干什么?”里间有个响亮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