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
“我认为我的性格、精神,继承了你的某些特点。”
“更玄了。”
她憨直地一笑:“那都是我以后逐步发现的,因为我一开始懂事,妈妈就送我到省里去念书,那时,你用假名给我们汇钱。后来,我问过我那糊涂舅舅,寄钱的人是谁?他只肯讲是石湖支队的一个大干部,再详细的,就不说了,逼狠了,他就讲,‘ 我这老不死还想多活几天呢!’十年前,我从省里回来落户,因为我学的是水产,石湖是理想的天地。一回家,像当时所有的幼稚娃娃一样,革命得厉害,自己先抄起家来,翻了个底朝天,许多东西都当做四旧,劈的劈、烧的烧。结果,在我妈妈的妆奁盒子里,发现一张粉红色的字帖,上面写着你和妈妈的名字,还有年月生辰。我妈妈看见了,一把夺了去,扔在火里,我从来很少见她那样异常过,赶紧从火里抢了出来,她整整哭了一夜,别提多伤心了。我逼着问她:‘ 到底我姓叶,还是姓于?’她摇头,说什么也不敢承认。正巧,我去省里医院在把小江她爸押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一个人——”
于而龙放下了筷子,心里在咒诅着自己:“ 老天,惩罚我吧!”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毁了芦花的坟,扬了芦花的尸,那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是决不能轻饶她的。
他的拳头开始攥紧起来,胳膊的肌肉逐步在扭曲纠结,恨不能一拳冲她的脸击过去。
“……爸,面凉了吧,我替你再热热。”
他摇摇头谢绝了,对着这样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睛,好比万里晴空,毫无半点云翳似的澄净,是下不去手的。倒不是他优柔寡断,因为他相信江海说的话:她不是邪恶之辈,肯定,有人借她的手,假她的嘴,在办他的事,说他的话,一杆被利用的枪罢了!但是,于而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生怕不知哪一句话,点燃了传爆线,把满腔的炸药爆炸出来。于是,他摸出了一支雪茄叼在嘴上,她连忙划亮火柴趋过来,在烟雾里的叶珊,他看来是多么矛盾着的实体呵!她既是一个温顺的体贴的女儿似的人物,又是一个粗暴践踏他心目中圣地的,无可饶恕的凶手——一点也不过甚其词的夸大,难道她不是亵渎英灵的罪人么?
她接着讲下去:“他说——”
“他!他是谁?”
“你的老战友——”
“王、纬、宇?”
也许于而龙控制不住感情,嗓门放宽了些,夜静更深,万籁俱寂,叶珊怕惊动左邻右舍,开始压低了声音说:“ ……我把那个合婚帖子请他看了,因为我听说石湖支队活着的人并不多。他说——当然,他讲得比较技巧,比较策略,但他的话是最可信的。”
“他说些什么呢?”
“他说,‘要是那棵银杏树下的女人,不从你母亲手里,把英勇的支队长夺走的话,也许今天你就不在石湖了。’我请他证实帖子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 那时候没有结婚证书,再说有什么必要伪造。’后来,有一回问得更明确:‘我真正的父亲是不是于而龙?’他告诉我:‘我只能对你说,你肯定不姓叶,如今是子教三娘的时代,你自己会作出判断的!’还能要他说得怎样明朗呢?够了,足够了。爸爸,你说,我能不恨那个过去挡妈妈道,现在挡人们道的所谓女烈士吗?”
于而龙霍地站起,把她吓了一跳,厉声地责问:“谁给加上‘所谓’两个字的?”
她并不示弱:“我!”
“你凭什么把救过你妈妈命的恩人,叫做叛徒?告诉我,谁教你的?”
她仍旧倔犟地说:“要算账吗?告诉你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