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从现在起,一直干到死,干成个什么样子,就是个什么样子。”
他凄惨地笑笑:“也还有可能从头毁灭。”
“不——”
“也许你信仰比我强烈,但我认为,有些人是决不肯放下鞭子的……”他讲完话以后,松开了手。“老于,再见吧,往后你也要好好保重呵……”
他向舷梯走去,头也不回,于莲喊了声“ 廖伯伯”,跑过去,抱住那老人,吻着他那智慧聪睿的前额。他看着那个用鞋跟踢着沙砾的陈剀,对于莲说:“希望你们幸福!”然后,他松开了她,摘下帽子,露出苍苍的一头乱蓬似的白发,向她鞠躬。“孩子,原谅我吧,我这一走,又会给你们涂上一层不幸的色彩!”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不会的,那只是短暂的历史现象,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也许我看不见了,但一定会有希望的……”
他俯身下去,在地上捏了一撮沙土,珍重地放在手心里,走了。飞机向南天飞去,很快隐在云雾里去了。
“你在想什么?”吃饱了生虾的江海问。
“我在想——”于而龙回答不上来。
想什么呢?在他脑海里正萦绕着两位老夫子的形象,一位是王纬宇嘲笑为只晓得漆自己棺材的郑勉之,一位是夏岚所不齿的廖思源,这两个人,倒确确实实只有中国这块土地上,才会有的知识分子,所以,他们的命运有某些共同之处。
在那次春游回来的路上,好心的编辑曾经奉劝过谢若萍,她亲切地附在大夫耳边,窃窃私语:“ 若萍,你们明天可不要去送那个老怪物。现在还往外国跑,我不能理解,肯定可以讲,他对于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制度,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感情。我可把底交给你,正打算把你们家和老徐家往一块捏合,千万不要再惹是生非,像老徐那样的门第,是特别忌讳在政治上搅七念三的。”
那天晚上,于而龙听到他老伴转告的这番话后,完全出乎谢医生的意料之外,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大骂山门;而且也不曾冒出“滚他妈的蛋”那些粗话。只是冷冷地说:“左右全是她的理了,好像世界是她嘴里的馅儿饼似的,愿意怎么咬就怎么咬!”
“怎么咬都有理呢!”他老伴也不那么迷信了。
于而龙突然提出个冷门问题:“ 你听说王纬宇有门路,搞到进口药品吧?”
“是啊,还送过你美国的硝酸甘油,忘了?”
“你是医生,告诉我,有没有一种使得妇女性机能亢进的药品?”
谢若萍望着自己的老伴,愣住了,竟提出个如此怪诞的问题,发神经病了吗?实在惶惑不解。
“瞪着我干吗?我用不着那东西,而是那位让你提高警惕,划清界限的左派编辑,和你过去的亲家母,一本正经的太太。她们都在服用这种无聊的药片呢!”
“啊呀!”谢若萍瞪大了眼,惊诧地,“ 都是早过了更年期的老婆子啦,真不害羞!”
“我奇怪那位女孔老二,在公园里学革命理论,在饭桌上搞忆苦思甜,竟然想返老还童,成为情欲横流的荡妇,多可笑!她们就是一种能在虔诚的革命高调和庸俗的低级趣味之间,左右逢源的人,所以她们的话,你也不宜太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