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我为了读书、为了进这个大学门,我有多难!我妈有多 苦!”王文喜说完这话,长久地没跟我说一句话。
他再跟我说话时,早已泪洒满面。后来他给我细说了一个出身在当代中国贫困农民家庭 的大学生所走过的那漫长而凄怆的求学路——1974年6月2日,我出生在祖辈居住的一个 窑洞里。我们那儿地里不长啥庄稼,十年九旱。自我懂事就记得没什么吃的,妈为了住我 们姐妹兄弟5个的嘴,只好经常到地里铲野菜,她唯一的一条洋棉裤子补丁加补丁,不知穿 了多少年。父亲告诉我,说妈生下我的头天就出门左边一头驴、右边拉根绳地在田里耕种起 来。当妈的这个样,似乎也就注定了我这当儿子的命运从小将与苦难相伴,同样也注定了母 亲过度劳作而重病缠身的一辈子痛苦。七七年,外婆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树棒送给了她可怜 的女儿。
我父母就这样凑合搭了两间小屋,我们全家从此结束了住窑洞的日子。虽然窑洞不住 了,可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相反,父亲在当年12月份因患胃癌无钱医治而突然离我们而 去。我和姐姐们趴在父亲冰冷的身上哭啊哭,但父亲再也不跟我们说话了。自然遭到打击最 大的还是我妈,因为她要独自带我们5个娃儿。我最小,当时才不足4周岁。没有人能帮妈 干地里的重活,所以一到农忙时,我常见妈哭。咱家乡缺水,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收不上来 几斤粮食。“种了一袋子,收了一抱子”,这句俗话正是我家乡的真实写照。可这种几乎是 几千年不变的景况,苦了我可怜的妈,她凭全家唯有的一头驴,耕作着贫瘠的田地,从年初 干到年未,却连我们几个小孩的嘴都不饱。后来母亲发现旱地里能种土豆,于是就种了不少 土豆。收了土豆后,她便用锅煮熟晒干,再用袋子盛起来。等没吃的时候就拿土豆片来喂我 们,我们姐妹兄弟就是这么活下来和长大的。家乡的穷苦人家都是用嫁女儿的聘礼给儿子娶 媳妇,因此我妈也是每出嫁一个女儿,就用收得的聘礼再娶回一个儿媳。
生活在这种家境里我怎么能上学呢?到9岁时我还没进过学校门。
后来村上办了个学校,不要交学费,一学期只花两块钱买本子和铅笔。村上的娃儿都上 了学,我就跟着上,可妈她不同意,说我去上学后谁给她在耕地时“放样”?谁帮她捡柴 火?母亲伤心地哭着,懂事的我明白后,就说我不去上学了。10岁时,村上又有人来劝 导,出嫁的姐也做妈的工作,这次妈松口了。我终于第一次进了学校——古坝村小学。上了 学,可我心里仍惦记着帮妈做事,所以每天不等放学,我就拼命往家赶,放下书包背上竹篓 子,一边放羊,一边沿路捡柴火。因此我一年级时,考试常常得零分。二年级时老师鼓励 我、帮我,于是我放学后虽然还放羊,但也带上书本,我的成绩因此也上去了。可家里没人 识字,我成绩好不好他们都不知啥意思。但要是等我把学习用的本子和铅笔用完了向妈再要 钱时,妈装着就是听不到。有一次我死缠着她要两毛钱,因为我的本子早已经用完了。
妈生气了,说她能养活我们几个娃儿都不容易了,你还要这要那?她操起门后的扫帚就 打我。我当时哭得好伤心啊!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几乎每次在我提出要买铅笔、本子 时,妈总是要打我一顿,打得我心惊肉跳。
我疼得哭,妈就坐在一边摸着我的小脑袋也哭……
到三年级时,对有些事我开始懂得了。因为家太穷,又没爹,一些同学就骂我“开 头”、“穷死鬼”。我那时已13岁,大小也知道点面子。
别人骂我、逼我,没法,我就跟他们打架,可总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妈从不 让我辩解,抄起家什就打我。我小小的心灵里感到有吐不完的苦处,我哭,我疼,可我没办 法向谁诉说,真有几次想死了得了。但我知道死了就不能念书了,于是只好抹把泪,忍着。 有一次我又与骂我的同学打架,人家的家长知道后堵在路上追着打我,打得我鼻口流血。母 亲一气之下就再不让我上学。我好懊悔,可知道自己在别人欺负我时吞不下气、管不住手的 毛病。从此我便跟着妈一道起早贫黑下地干活,农忙时倒不觉得啥,每天在地里干累了回家 往炕上一睡就天亮。可到了农闲,我心里就难受极了,天天跟在毛驴后面,双手扶着犁把, 眼神却一直往学校那个方向瞅……那时我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在学校上课,而且暗暗对 自己说,如果有一天再让我上学,别人再怎么骂我,再怎么打我,我也决不回嘴、回手,因 为我只想上学读书。后来村上搞“扫盲运动”,使我有幸第二次进了校门。我当时已14 岁,在班上年岁最大,个最高。这回我学习特刻苦,成绩也好,常受表扬。可就这么大年 纪,我还成天穿着开裆裤,家里穷得为我做不起一条裤子。这么大的人穿开裆裤,同学们自 然会嘲笑我,连老师都另眼看我。有一次一个代课老师当众嘲笑我,我顶了几句,没想被那 老师打得站都站不起来。
上完四年级,要到离家15里的另一所小学——塘坊村完小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