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懵了。一急,只觉得满盒子的钱都一个样儿,便随便又指一张说:“这张。”
要命的是,另一个买瓜的人说:“这是俺交的呀,中间还有个裂口,你这孩子咋瞎赖账 呢。”
这时我就把自己放在诈骗人的位置上了。卖瓜的、买瓜的、吃瓜的,一起指责我,我说 不出话来,好像我真的骗瓜吃,脸烧得慌。
有个同村的老婆子,人挺慈善,我叫她三奶奶。她说话了:“你这卖瓜的,咋不依不饶 呢,谁家孩子不想吃个甜瓜?兴许大人不给钱,吃个瓜算啥,瞧你把人家孩子说的!”
这同情——更糟!反把我的“诈骗”肯定得更结实了,定案了。同情也糟蹋人呢。
当时我只觉得委屈,倒没想到名声什么的。过几年,一个邻居跟我母亲吵架,骂道: “你们这家人,吃甜瓜都不给钱。”我才知道自己一直背着这恶名。我气得原地直蹦,不住 地一声声“呵、呵”地叫,就是说不清楚。急得我一头朝井台撞去,要不是嫂子一把抓住我 那时就完了。这便是我前头说的,我小时候就有自杀的念头。就为了这个说不清楚。
再说一件事。
秋天里我背个筐从小河沟路过,看见水里忽悠悠打浑儿,知道水里有东西,便撂了筐, 脱鞋下水一摸,是个螃蟹。小孩子治不住这家伙,一逮它就一夹我。这会儿赶车的李大头路 过,我说:“有个磅蟹!”他说:“你别动,我来!”停了车,下水一抓就抓上来。他提着 大活螃蟹笑呵呵说:“拿它下酒了!”上车就走了。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也是没这个概念,没这种语言——“我发现的,应该是我的!”乡 下孩子就这么简单,眼里没坏人,可是多少年后想起这事,我很生气,这不是欺侮一个孩子 吗?我对李大头有了认识……可是总觉得这里边还有更深的东西,是啥东西?我还是说不清 楚。但小孩子是不能骗的,你要是骗了他,等他长大一旦明白过来,你要付出代价的。这代 价不见得是报复,而是你在他心里毁灭了。这比你死了还糟!
祖祖辈辈留给我灵魂里的东西太多也太少。找来找去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几乎把我 的灵魂占满。它就是:忍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