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要打算让家里处境改善得好一点,就得要求进步,好好干活,拿出真格的来, 把这口气挣回来。
我在厂里没白天没黑夜玩命的干啊。我是车工,我那车间是全厂最关键的车间,也是最 累的车间,最累的组,最累的活。组里二十多台车床,两班人。定额每人每月二百二十小 时,那时嘛奖也没有,我每月都干三百小时以上,甚至达到四百小时。除去喝水上茅房,一 站到机器旁边就一天不动地儿。在“文革”这些年里,我没迟到早退过一次,没请过一天事 假病假。热天里,我光膀子干活,车下来的铁屑落在地上直冒烟,一百度。车床的转数快, 进刀量大,铁屑乱蹦,有时蹦到膀子、脖子、脸上,粘在眼皮上,烫肿了,照样干。在二百 多人的车间里,咱干活把他们干服了。年年评“五好战士”、“大庆标兵”嘛的,都有咱 的。可是,我敢说,要拿我当时那表现搁到现在,全国劳模咱也能评上。
外边干着活,家里边不肃静。我哥哥的神经病总受刺激,愈闹愈凶,晚上吵得人睡不好 觉。送到医院,出身不好又不收,就这么死在家里了。我妹妹本来可以留在工矿企业,我家 论经济算“特困”,在学校评选票数又最多,凭票咱绝对该留城。可政审不台格,满完。送 到内蒙大草原,一去几千里,背着政治包袱,受那苦那罪,就甭提了。那时出身不好的百分 之九十去内蒙,出身好的去北大荒农场。她水土不服,加上心情不好,十六岁去,二十七岁 回来,已经满头白发,赛白毛女一模一样,就那样白,这二年才变回色来。你说我这当哥哥 的心里嘛滋味?父亲在厂里烧锅炉,每天下班不回来,捡煤核,为他妈表现呗,天天十一、 二点回来,他神经不正常,一帮子王八蛋拿他找乐,动不动一下子把他扔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是神经有毛病的人呵,宪法都规定保护,那会儿没人管这些。我这个当儿子的,眼瞧着父 亲叫人折腾着玩,还叫嘛儿子?我真想找他们去,把他们全撂了,可不行,我没别的路。有 次部队到厂里招兵,我咬破手指头写一份血书,这几个字“誓死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保卫 祖国,要求参军。”我想,我参军家里就是军属,政治待遇不就完全不同了。我身体棒,体 检没问题,又是厂里先进,部队想要,可一外调,说我的出身没定下来,不敢要,还是没路 可走。
咱这么干,厂里倒也受感动,为了我出身问题,到父亲单位去了二十多次,一次次碰回 来,总悬着。这么大点儿的事,压了我一家十年。我当年一百五十斤的摔跤能手,如今一百 二十斤,连累加气,得了胃病,切掉一半;犯愁犯得神经衰弱,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到末了 也没把家里的处境改过来,算咱没能耐吧!可“四人帮”一完,我父亲一下就没事了,还那 个人,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他妈的,这怪!我去他单位要求平反,他单位说,关牛棚挨斗 是运动闹的,可他一直没正式定过资本家,无所谓平反。他们倒容易,一句话了事。我这口 气憋在肚子里却出不来。我真想掉过头把这气朝他们脸上一放,倒痛快。可这不是咱男子汉 办的事。你说,你是条硬汉子,你该怎么办?唉,这就是我从头到了的十年。
***一根钢柱弯过来,是个横打的问号。***
上一页 下一页
第18章 复仇主义者
1966年25岁 男 T市某厂生产股干部
六三年进厂管生产得罪一帮人——做梦也想不到写错毛主席语录成了现行反革命—— “文革”时各人有各人目的——拿剪子铰小便——新娶的媳妇憋死了——整人的人个父高升 ——发誓学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