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
“莎士比亚?”她愕然的问:“莎士比亚那一本书里的句子?”“怎么?”他一脸的惊 诧。“你居然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她有些懊恼。“我连莎士比亚是吃的东西喝的东西还是玩的东西都不 知道!”
“你当然知道莎士比亚!”他瞪她。
“我只知道沙士汽水!”她哼着。
他笑了。“你会说笑话,就还有救。”他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孤僻和傲慢是慢 性的毒药,它一点一滴的谋杀人类。对不起,我爱文学爱之成癖,专门引用名言,这是屠格 夫的句子。”
“屠格涅夫,那本书?”
“是‘罗亭’”。“胡说,我看过‘罗亭’。”
“那么,大概是‘猎人手记’里的,或者是‘父与子’,要不然就是‘烟’里面 的… ”
“我想,”她瞪着他。“是‘前夜’里的!”
“对!”他恍然大悟。“就是‘前夜’里的!”
她睁大眼睛,静静的看他,静静的摇头。
“你专门冒充名人吗?”她问:“你怎么不再引用一点迭更斯、哈代、罗曼罗兰的句 子?你知不知道杰克伦敦说过一句话,对你倒很合适!”“什么话?”他大感兴趣。
“浅薄的人才用名言装饰自己。”
“唔,”他哼着,脸有些红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认识杰克伦敦,他那本书里写了这 句话?”
“‘野性的呼唤’!”“胡说!”“那么,”她垂下睫毛,笑意不知不觉的浮上嘴角。 “就是‘海狼’里面的,要不然,就是‘马丁·伊登’里的!”
他着她,笑容逐渐充盈在他那黑而生动的眼睛里,他咧了咧嘴,他的嘴角很宽,笑起来 往上弯,有种温暖而亲切的韵味。他对她看着,他们彼此看着,然后,不约而同的,两人都 笑了。“好,”他说:“我承认莎士比亚和屠格涅夫都没说过那些话,那是安骋远说的!至 于你那句什么浅薄无知的话,到底是谁说的?”她摇头。“不告诉你!”“你很天真,”他 抱住书本,准备走了。“如果我想打听你的名字,实在太容易!再见!杰克伦敦!”
他走了。大踏步的,他很踏实、很笃定、很自信、很轻松、很愉快的走了,消失在大门 外的雨雾里了。嫣然坐在那儿,对他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多么有生命力的一个男孩 子!多么充满活力与热情的一个男孩子!多么会“利用名人”来装饰自己的男孩子!多么会 卖弄—卖弄,真的,他在卖弄他的文学知识,屠格涅夫、罗亭、烟、猎人手记… 正像她 忍不住要卖弄杰克伦敦一样,扯平了。她和他是扯平了。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找出他的资 料:安骋远,河北人,二十七岁,未婚。下班的时候,雨仍然没停,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她只能用皮包顶在头上挡雨,真讨厌这雨淋淋的天气,它把天空都压暗了,灰灰的天,灰灰 的云,灰灰的雨,灰灰的暮色… 她往公共汽车站走。安公子带来的一些欢愉已经消失了, 跟着灰灰的暮色和雨雾一起包围住她的,又是那随时发作的病症,灰灰的忧郁。忧愁夫人! 德国苏德曼的作品,一本著名的小说;忧愁夫人!她看到了那位夫人,她正浮在空中,飘荡 在雨雾里,像个灰色的幽灵。
忽然间,有把伞遮在她头顶上,一个轻快的、男性的、熟悉的、愉快的声音嚷着: “哈!人生何处不相逢?又碰到你了!”
她一惊,蓝衬衫,蓝长裤,蓝外套!她接触到他笑嘻嘻的眼睛。“你… ”她怔着。 “猜到你没带伞!”他坦白的笑了。“回家放下书,看到雨越下越大,心里一直在转念头, 总不能才借了书又去还书,如果想再找个理由接近你,只有一个办法,带把伞出来接你!所 以,就拿了把伞,冒冒失失的在街上等你了!你瞧,我没撒谎,老老实实的先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