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治被蒋氏喊到楼上,他和蒋氏在夜色中遥遥相望,看见那个女人站在坡地上像一棵 竹子摇落纷繁的枝叶。陈文治预感到这棵竹子会在一九三四年底逃亡,植入他的手心。
“我没有了——你还要我吗——你就用那顶红轿子来抬我吧——”
陈文治家的铁门在蒋氏的喊声中嘎嘎地打开,陈文治领着三个强壮的身份不明的女人抬 着一顶红轿子出来,缓缓移向月光下的蒋氏。那支抬轿队伍是历史上鲜见的,但是我祖母蒋 氏确实是坐着这顶红轿子进入陈文治家的。
就这样我得把祖母蒋氏从家史中渐渐抹去。我父亲对我说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名字。他关于母亲的许多记忆也是不确切的,因为一九三四年他还是个婴儿。
但是我们家准备了一垛最大的干草,迎接陈文治家的女人蒋氏再度抵达这里。父亲说她 总会到来的。
祖母蒋氏和小女人环子星月辉映养育了我的父亲,她们都是我的家史里浮现的最出色的 母亲形象。她们或者就是两块不同的陨石,在一九三四年碰撞,撞出的幽蓝火花就是父亲就 是我就是我们的儿子孙子。
我们一家现在居住的城市就是当年小女人环子逃亡的终点,这座城市距离我的枫杨树老 家有九百里路。我从十七八岁起就喜欢对这座城市的朋友说,“我是外乡人。”
我讲述的其实就是逃亡的故事。逃亡就是这样早早地发生了,逃亡就是这样早早地开始 了。你等待这个故事的结束时还可以记住我祖父陈宝年的死因。
附:关于陈宝年之死的一条秘闻一九三四年农历十二月十八夜,陈宝年从城南妓院出来 ,有人躲在一座木楼顶上向陈宝年倾倒了三盘凉水。陈宝年被袭击后朝他的店铺拼命奔跑, 他想跑出一身汗来,但是回到竹器店时浑身结满了冰,就此落下暗病。年底丧命,死前紧握 祖传的大头竹刀。陈记竹器店主就此易人。现店主是小瞎子。城南的妓院中漏出消息说,倒 那三盆凉水的人就是小瞎子。
我想以祖父陈宝年的死亡给我的家族史献上一只硕大的花篮。我马上将提起这只花篮走 出去,从深夜的街道走过,走过你们的窗户。你们如果打开窗户,会看到我的影子投在这座 城市里,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