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火气从梦轩心中冒了出来,一时间,他有对着陶思贤那肥胖的下巴挥上一拳的冲 动,好不容易,他才克制住自己,脸色就显得十分难看。陶思贤也看出梦轩的神情不佳,走 向了门口,他自我解嘲的打了一声哈哈,说:“开开玩笑哦,知道你是金屋藏娇!好,再见 吧,我过几天再来!”目送他走了出去,梦轩沉重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没有及时打电话 给珮青。深深的吸着烟,他看出面前的问题重重。他和珮青,并不像他以前所想的,可以过 一份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面前的荆棘还多得很,阴霾也多得很,这段爱情,事实上没有丝 毫的保障。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恶劣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弱者,给珮青在沙丘上 建立了一个小巢,随时随地,这小巢就可能连根摧毁。
他没有心再办公,整日在他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明白自己必须拿出主见来,如果接受 陶思贤的勒索,这会变成一个无底洞,而且,纸包不住火,怎能料定这个秘密可以永久保 持?但是,如果告诉了美婵,谁又能料定她会怎么样?她是个对任何事都不用心机,不用思 想,只凭直觉的女人,假如她那个姐姐和姐夫再给她一些意见,后果会怎么样?
午后,他提前离开了公司,驾着汽车回到家里。他这样早回家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事,小 枫高兴得吊在父亲的脖子上欢呼,小竹在他的脚底下绕来绕去。他吻了两个孩子,走进客厅 坐下。小枫乖巧的送上了父亲的拖鞋,跪在地毯上帮父亲脱皮鞋,一面说:“爸爸,你为什 么现在总要到台南呀,台中呀,高雄呀……去跑?下次你也带我去,好不好?”
梦轩苦笑了一下,把小枫揽在胸前,最近,他和孩子们实在疏远得太多了。小枫坐在他 的膝上,用手玩弄着父亲的领带,一面絮絮叨叨的述说着什么,梦轩心不在焉的听,顺着口 答应,小枫突然把她的小脸紧贴在梦轩的脸上,甜甜的说:“爸爸!我好爱你!”梦轩怔了 征,一股感动的情绪就直窜进他心灵深处,和感动同时涌上来的,是不安和歉疚,他但愿自 己能多一些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们是那样可爱的小东西!有一段很长的时期,孩子是他 最大的安慰和快乐。但是,这一年多的日子,珮青几乎把他整个心灵的空间都占据了,甚至 没有位置再来容纳孩子,对孩子们来说,难道一个父亲,给了他们温饱就算够了吗?他们更 需要的是照顾和爱护呀!摸着小枫柔软的头发,他感动的说:“爸爸也爱你,等哪一天爸爸 空了,带你和弟弟去动物园看猴子,好吗?”“今天!”“今天不行,今天爸爸还有事,还 要出去呢!”
美婵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刚刚睡醒午觉,一股慵慵懒懒的样子,穿着件粉红色的睡衣 和睡裤,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梳,睁着对惺惺忪忪的眸子,望着梦轩,笑了笑说:
“今天怎么能这么早回来?”
“唔,”梦轩从鼻子里模糊的应了一声,有些神思不定。“特别提早回来的。” “哦,”美婵无意于询问他为什么提早回来,打了一个哈欠,伸伸懒腰,她精神愉快的说: “既然回来了,我们出去玩玩吧,好久没看电影了,报纸呢?找找看有没有可看的电影?我 们带孩子一起去。”“好!”小枫从梦轩膝上一跃而下,欢呼的说:“我去拿报纸!”“不 要!”梦轩阻止了小枫,面对着美婵,神色凝重的说:“美婵,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和我?”美婵诧异的问,张大了眼睛,看看梦轩,不大信任的重复了一句:“和我 吗?”
“是的。”“什么事呢?”“我们去书房里谈,好吧?”
美婵的脸色变白了。“很严重吗?梦轩?是不是你的生意垮了?我们又穷了,是不 是?”“不,不是,不是这种事。”
美婵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了,你和我谈什么呢?我又不懂你公司里那些事情,”她一 面说,一面又慵慵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走向书房。“你可别让我和姐姐他们谈判啊,如果是 他们的事,你还是自己和他们谈吧!”梦轩让孩子们在外面玩,关上了书房的门,这间房间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进来了,阿英一定没有清扫过,桌上已积了一层灰尘,数日前残留的烟 蒂,仍然躺在烟灰缸里。打开了窗子,放进一些新鲜的空气,他坐了下来,让美婵坐在他的 对面。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启口,只是呆呆的注视着美婵,一个劲的猛抽着烟。美婵有 些按捺不住了,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她问:“你到底在干嘛呀?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梦轩闷闷的说,隔着烟雾,注视着美婵,恍惚的回忆着和美婵初恋的时候。 他们没有过什么狂热的恋爱,也没有经过任何波折,相遇,相悦,然后就顺理成章的结婚 了。十年的婚姻生活,美婵实在没有丝毫过失,她不打牌,不交际,不组织太太集团,也不 和丈夫儿女乱发脾气,有时对家务过分马虎,这也是她的本性使然。总之,她是个安分守己 的妻子,心无城府而自得其乐。对于这样一个太太,他怎能说得出口,他已经另筑香巢?他 怎忍心毁灭她的世界,破坏她面前这份懵懂的幸福?何况,他即使疯狂的爱着珮青,对美 婵,他仍然有十年的夫妻之情,一种本分的感情和责任,他是全心全意希望她快乐的。喷着 烟,他茫然的看着那些烟圈扩散消失,他说不出口,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喂,什么事呀?”美婵不耐的问,无聊的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一枚钻石戒指,那是结 婚八周年纪念日,他送给她的礼物。“要说快一点说吗!”
他能不说吗?他能继续隐瞒下去吗?陶思贤允许他保有他的秘密吗?万一将来揭穿了, 比现在的情况更糟千万倍!或者,他能说服美婵和珮青和平共存,那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了,目前,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必须面对现实!深吸了一口烟,他坐正了 身子,决心不顾一切了。凝视着美婵,他低档的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好好 的听我。”
美婵狐疑的望着他。“一年半以前,”他慢慢的说:“我认识了一对夫妇,丈夫生性残 酷而又势利,太太很娇柔弱小,我和那位太太谈得很投机… ”他咬着烟头,有点儿不知道 该如何说下去,半天,才又接着说:“那位太太看过我的小说,是个热情、诚恳、思想和感 情都很丰富的女人,我们谈过好几次,这使那个丈夫很生气,于是,他虐待她,打她,使她 痛苦,直到她病得几乎死掉… ”美婵仍然瞪着她的大眼睛,像在听一件别人的事情,她单 纯的头脑还无法把这故事和她本身连在一起。
“那个太太被送进医院,有好几天,医生和朋友都认为她没有希望了,但是,她终于度 过了危险,不过,她精神失常了,不认得任何人,她的丈夫就此和她离了婚,她此后一年多 的日子,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美婵露出关怀的神色,这故事撼动她女性的、善良的心地,引起了她的同情和怜悯。
“直到一个月以前,她的病才好了,出了院,于是… ”他顿了顿,喷出一口浓浓的烟 雾,让那烟雾横亘在他和美婵的中间。“有一个喜爱她的人,把她接出医院,和她同居了。”
美婵歪了歪头,她的思想依然没有转过来,而且,完全没有弄清楚,梦轩为什么要把这 个故事讲给她听。
“怎样呢?”她问。“噢,美婵,你还没听明白吗?”梦轩叹了口气,深深的凝视着 她。“我是来请求你谅解的,我希望你能同情她,也同情我,那么,别过份的责怪我 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