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吃不下。”珮青低档的说,说给自己听。
“不合胃口吗?”“不,不是的,”珮青的脸红了:“我一直都吃得很少。”
“别太客气,嗯?”程步云和蔼的望着她,他喜欢这个娇娇怯怯的小妇人。“很多年轻 人都把我这儿当自己的家一样,你如果常常来,也一定会发现我们老夫妻是不会和人客套 的。”“我——知道。”珮青扬起睫毛来,用一对坦白的眸子看着他,带着股近乎天真的神 情。“我……只是很不习惯于到人多的地方来。”“你应该习惯呵,”程步云笑着:“你还 那么年轻呢!年轻人都应该是爱热闹的、活泼的、嘻嘻哈哈的!告诉你,范太太,”他热心 的说:“在能够欢笑的年龄,应该多多欢笑。”
珮青笑了,不是欢笑,是苦笑。
“只怕已失去了欢笑的资格。”她低声的说,说给自己听。
“你不对,范太太,”程步云摇着他满是白发的头:“没有人会失去这个资格,或者你 的生活太严肃了……”他还想说什么,一眼看到门口的一个人,就喜悦的站了起来:“哈! 他总算来了,这孩子,好久没露面了。”
珮青看了过去,她的心立刻化为云,化为烟,化为轻风,从窗口飞走了。她的手发冷, 胸口发热,头脑发昏,眼前的人影杯光全凝成了薄雾。好久好久,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世界,没有宇宙,也没有自我。当她的意识终于回复,已经不知 道时间溜走了多久,那个“他”正挨近她的身边。“我不知道你会来。”他用很档的声音 说,坐在她的身边,他燃起打火机的手泄露秘密的颤抖着。
“你最好走开,”她也低声说,不敢抬起头来,“他已经怀疑到了,他在侦察我。” “他不是要离婚吗?”“现在他不要了,你走开吧!”珮青恳求的。
“不行,我要见你,”他的声音平平板板的,但是,带着炙人的痛苦。“你家的电话打 不通,这两天,几千百个世纪都过去了。”“他防备得很严,你懂吗?别再打电话来,也别 再找我了,好吗?”“你是说这样就结束了?”
“是的。”“你以为可以吗?”他猛抽了一口烟,嘴角痉挛了一下:“你的丈夫过来 了。”真的,伯南停在他们的面前,眼光锐利的望着珮青。
“在谈什么?”他嘻笑着问:“你们谈得很开心哦?”
“没什么。”珮青的喉咙干干的。“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伯南,我不大舒服。”“你又 不舒服了?”伯南转向梦轩:“我这个太太是个小林黛玉,风吹一吹都会不舒服的。”
梦轩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失败了,他甚至讲不出一句话来,只感到胃里像爬满了 虫子,说不出来有多难过。伯南仍然堆满了一脸笑,脑子里却在急速的转着念头,是这个人 吗?夏梦轩?满身铜臭的小商人?不!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这是珮青整晚所讲过话的第二 个人,总不会是头发都白了的程步云吧!伯南挨着珮青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用手摸摸她的 额,故作关怀的说:“怎么了?没有发烧吧?”
珮青缩了缩身子,他的手从她头上落下来,盖在她的手背上,立即惊讶的说:“真的, 你是在生病了,你的手怎么冷得像冰一样?”望着梦轩,他说:“我太太就是身体不大 好!”又转向珮青:“你一定穿少了,你的披肩呢?”拿起披肩,他殷勤的为她披上,一股 呵护备至的样子。梦轩猝然的站了起来,脸色非常苍白,正想走开,程步云带着一位客人走 了过来,满脸高兴的笑容,对那客人说:“让我介绍你认识一个人,夏梦轩。你别小看梦 轩,他写过一本书呢,遗失的年代,你看过吗?”
遗失的年代!伯南像触电了一般,立即把眼光尖锐的射向珮青,珮青一听到程步云提起 那本书,就知道什么都完了,伯南的眼光残酷而森冷,她脑中轰轰然的响着,四肢软弱而无 力,眼前模糊,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伯南站起来了,他的声音像钢锯锯在石头上一般刺 耳:
“噢!夏先生!原来你就是《遗失的年代》的作者,这对我可是新闻啊!我对你真该刮 目相看呢!”
珮青虚弱的低档的呻吟了一声,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沙发下溜去,伯南和梦轩都本能的 一把扶住了她,她面如白纸,嘴唇是灰色的,冷汗聚在额上。两个男人彼此看了一眼,两人 的脸色也都十分难看。然后,伯南挽住了珮青,程步云已及时送上一杯白兰地,关切的说:
“试一试,伯南,酒对于昏晕一向有效。”
喝了一点酒,珮青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伯南帮她把披肩披好,体贴的抱着她的腰,对 程氏夫妇说:“我必须告辞了,内人身体一向不好,我需要送她回去休息。”“是的,是 的,”程太太说:“可能是贫血,你该请医生给她看看。”伯南半搂半抱的把珮青扶了出 去,微蹙着眉,似乎无限焦灼。程太太目送他们的汽车开走,叹了口气,对程步云说:
“这对小夫妻真难得,感情很不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