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然地承认:“我是右派,这几天没有休息!”
他无言以对。沉默了老半天,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手指恐怕要落残了!”
我这个中指的命运,被大夫言中了。紧挨指甲的第一骨节没有复原,那儿隆起一个肉 瘤。直直的中指,从此一生弯曲如弓,像总在低头认罪……
我的手指弯曲不久,又发生了第二件令人心灵颤栗的事情。那是夏未秋初,因我喜欢赤 着脊梁干活,得了感冒发起烧来。“头人”对我去医院看病仍不放绿灯,我悲忿至极,朝他 喊叫了起来,他刁难我说:“可以先试试体温计嘛!真发烧你再去也不迟!”
“我浑身哆嗦你看不见?”
“小病坚持嘛!活儿这么忙。”
“你去找体温计吧!”
这时,出版社另一个摘掉右派帽子的陈德贵,告诉“头人”生产点没有体温计,并说情 叫我火速去医院诊疗。可是“头人”两只小眼睛一下瞪圆了,纠正陈德贵的话说:“谁说没 有体温计,那儿不是有只猪用的肛门计(注:肛门计是给病猪检查体温的,用时把温度计插 入肛门。)吗?”
“混蛋— ”我终于骂出声来。
之后,不等他的放行令,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生产点。到医院一量体温,体温高达 39.3℃。这次,我接受了骨折的教训,拿了假条直奔家里,没有返回生产点,进了家门就拉 开棉被睡在床上……
我这只温顺的猫,头一次扮演了刺猬的角色。
我是两条腿的人。不是四条腿的猪。“肛门计”这三个字,使我永生难忘四路通的岁 月。当然,更难忘怀那个摘了帽子的“头人”。
由于有这两件事情,我在平静中常有不平静之感。很快,这预感就被证实了。当时,社 会各单位自上而下贯彻了“严管五类分子”的决定通知。有一天,“头人”把我找到了做饭 的伙房——那儿静无他人。我们开始了如下的谈话:
“入冬以后,你拉运稀酒糟的活儿干得不错。”
我知道这是帽儿戏。
“可是你们几个人(指张沪、赵筠秋、骆新民、王复羊)的事儿,还没交代清楚;交代 了的,也还没有彻底批判。希望你重新交代、认识、批判!真正扭转右派反动立场!”他 说。
在1959年思想总结会上,报社负责管理右派的领导已向我们明确他说过:向党交真 心,是要求进步的表现,时间过去了一年,怎么又算开了旧账?
“可以告诉你,骆新民已经重新交代,重新批判自己的问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应 拿出主动的态度。”
我决断他说:“我无意去投这个机!”
“咱们没有共同语言。”“头人”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一字一板地告诫我,“这 是对你最后一次争取,你要是坚持这个态度,你将悔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