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吧!”妻说。
当然,我们也有忧心之处,最大的忧患不是报社,而是那位摘了右帽的“头人”。昔 日,他把我们当成垫脚石,达到了第一批摘掉帽子的目的;到了四路通以后,他的手段变本 加厉,无所不用其极。
使我终生难以忘却的有两件事:
一、1960年盛夏,“头人”派我和赵筠秋去割猪草,并专门为我们两个人设立了一块 小黑板,回来经人过了磅秤之后,把猪草的数字登记在黑板上。在“四路通”改造的老右有 二十多位,都没受到这种“照顾”,惟独对我和赵老夫子另眼相待。
一天,早晨起来,细雨迷离,我穿上一件雨衣,背着一条空麻袋,拿着了把镰刀冒雨出 工。原野灰蒙蒙的,望不见一个人影,我在雨幕里寻找着能填饱猪肚子的青草。铁道两旁杂 草丛生,但能当猪食的灰灰菜却寥寥无几。因为在谎祸年份,灰灰菜都被老乡割走,当作代 食品塞进了人的瘪胃饥肠(我们生产点的食堂,就曾把曲曲菜、苦麻菜和灰灰菜当作蔬菜, 煮炒给我们吃过)。好不容易在铁路旁一个临时厕所后边,找到了一片灰灰菜,我抽镰便 割。雨中的莱叶是光溜溜的,我刚砍了几镰,镰刀就打了滑,一下割在我的左手中指上,血 立刻流了出来,我的左手成了血手。同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使我浑身颤栗,我只好舍弃了 这片难寻的猪草,挑起麻袋和镰刀“打道回府”。
“头人”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不看我两只手上的鲜血,劈头问道:“改造两年多了,还 怕雨水?”
“我砍伤了左手中指。”
“为什么往手上砍?”
我不禁暗暗冒火。他不问疼不问痒倒也罢了,何以恶意度人?我气急他说:“你这话里 缺少了一点人味儿,谁愿意往手上砍!”
“那为什么会砍在手上?”
“雨水打过的草叶是光滑的,你知道吗?”
“怨你镰刀磨得不快!”
是的。早晨起来我口袋里忘记了装上小磨石,但即使是装在口袋里,也无助于镰刀不砍 着手。雨中的青草像抹上了一层油,稍不留意就会砍伤手掌。
“咱们办公室有常用药,你去抹点红药水吧!”
“或许砍伤了筋骨”,我说:“我直接去医院。”
“有那么严重吗?”“头人”满脸狐疑之色。
我真压不住火气了,拉下吊竿上的毛巾擦擦脸,没向他请示,就从永定门坐公共汽车, 去了同仁医院(此医院为报社合同单位)。骨科医生告诉我:“筋骨已经折了,接接看 吧!”老大夫给我手指上打了石膏,胳膊上套了个夹板,并叮咛我说:“一动不动地静养, 也许还能把指骨接上。否则,你的中指一辈子都是弯曲的了!”他给我开了一周的假条,叫 我一周之后再去复查。
同仁医院离报社很近。我到报社去找张沪,并告诉她“头人”的非人心肠。她也火得不 行,但当我提出直接回家休息时,她还是劝我先回四路通,把假条交在“头人”手里再回 家,以免他无缝下蛆。
这副伤兵的模样,确实使“头人”吃了一惊。他连声说着“想不到会伤筋动骨”的低 语。是他的良心在反躬自问?还是对我脖子上垂下来的绷带和胳膊上的夹板表示怀疑?我无 法猜测清楚。当我提出回家休息时,他居然视医生诊断证明为一纸虚文。他皱了半天眉, 说:“咱们生产点很忙,你就在这儿休息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