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储秀宫正殿门外,李莲英早在那儿等着,一见平儿立即沉下脸,叮嘱她老老实实将 吟儿佛堂哭祭的事报告老佛爷。平儿连连点头,迸了侧殿慌忙跪在地上给慈禧请安,然后偷 偷瞅一眼站在慈禧身后的李莲英,在对方脸上看到认可的表情后,这才向老太后说起刚才佛 堂发生的事。
“嗯,我都知道了。你叫什么?”慈禧打断平儿的话,想起这位宫女和吟儿一块踢键子 的事。
“回老佛爷话,奴才叫平儿。”平儿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
“哎,听说你跟吟儿还有秀子,不是挺不错吗?”除了李莲英和一些贴身宫女,慈禧和 一般宫女太监接触不多,但对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和恩怨一向很注意,她无论在宫中或朝廷, 也无论是身边的奴才还是王公大臣,谁在她面前议论谁,她总装作漫不经心地听着,从不表 态,有时甚至作出一副很在意的样子,鼓励你说下去,因此她不仅对那些王公大臣,包括身 边的这些奴才间的关系都摸得很清楚。“回老佛爷话。奴婢心里只有老佛爷!”见到慈禧 问,平儿先前的后悔顿时少了许多,一心想讨好对方,巴望着慈禧能重用自己。
“您瞧呀,老佛爷。这丫头还知道哪头炕热哪。”李莲英连忙接着平儿的话头,想逗慈 禧高兴。
“就冲你能识大体,我得提拔提拔你吧?”慈禧听得出李莲英在帮平儿说话,犹豫片 刻,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奴才谢老佛爷大恩大德!”平儿慌忙趴在地下磕头谢恩。
“老佛爷!”李莲英心想提拔平儿这样的人,下面的情况自然会摸得更清楚,连忙笑着 说,“让奴才说,她留在老佛爷跟前儿就合适。正好顶吟儿那一摊儿!”
“回老佛爷话!吟儿刚进宫时,是奴婢带出来的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管保比她干的 更好。”
慈禧一向喜欢别人向她打小报告,但有一条,得看什么样的人。李莲英是她跟前的,不 用说,这是他分内的事。瑞王,恭亲王是她皇家亲戚,私底下跟她说什么她也愿意听。而李 鸿章和倭仁这些当朝重臣,她巴不得他们在她跟前打小报告,总嫌他们跟自己说得太少了。 但对平儿这类奴才,除了她有意安排的,一般说这些人是没有资格打小报告,对平儿告发她 好朋友吟儿,尽管慈禧觉得告得对,但心里却生出一种厌恶。她从不喜欢饶舌的女人,更不 喜欢挑拨是非的女人,当她发现平儿迫不及待地想取吟儿而代之,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奴才不 能留在身边。
当然,慈禧没有流露出对平儿的反感,相反,她要让她包括小李子在内,觉得她是个赏 罚分明的主子。前天,她刚答应让茶水章给光绪当差,过几天选过好日子就要将茶水章送过 去。其实她心里并不情愿,为了拢住皇上儿子才忍痛割爱。既然这样,何不将平儿赐给珍 妃,面子上是一种礼遇,实际上是在珍妃身边埋下一个耳线,那边有什么动静平儿这张烂嘴 都会传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说,珍妃比光绪要危险得多,看住她也就看住了生性懦弱、优柔 寡断的光绪。这样不但面子上提了平儿,在珍妃那儿安了钉子,同时又将这个不安分的宫女 从身边撵走,这岂不是一石三鸟,该办的都办了。
慈禧看一眼李莲英。李莲英就像慈禧肚子里的蛔虫,立即从她那无声一瞥中心领神会, 当即向跪在地下的平儿挥挥衣袖,要她赶紧给慈禧磕头请安,先回下房等着领赏。平儿慌忙 磕了头退出殿门。
平儿一走,慈禧立即吩咐李莲英,要他即日将平儿调出储秀宫,前往景仁宫去伺候珍 妃。李莲英听后楞了一会儿神,不知慈禧这个安排究竟什么意思。尽管他伺候慈禧近三十 年,对她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但每每被她突然冒出的主意弄得目瞪口呆。
“小李子,犯糊涂了不是?”慈禧笑笑,每每看见她身边最忠心的走狗摸不清她意思 时,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得意,“那儿是她英雄用武之地。听明白了吗?”“奴才明白,奴 才明白了。”李莲英眼珠转了几圈,顿时恍然大悟,连声夸老佛爷英明。
“找个好日子,将章德顺和她一块赏了。”
“碴!”李莲英这时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心里不得不佩服慈禧,她已经六十多岁的 人,无论做什么事用心很深,却滴水不漏。他高声答应后,垂着双手站了一会儿,等着老太 后下面的旨令,没想慈禧坐在那儿,垂着眼帘半天不说话。他犹豫片刻,走近她身边低声问 怎么处置吟儿。
“都是你惹的事儿!”慈禧盯一眼李莲英,满心的不高兴。秀子的死已经在宫廷内外闹 得沸沸扬扬,现在又冒出吟儿佛堂哭祭的烦心事,她觉得这一切都跟眼前这个外号“佛见 喜”的总管分不开。要不是他跟瑞王串通好了活局让她钻,她也不会将秀子赐给瑞王府,后 来的事便不会发生。她本想将李莲英臭骂一通,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意思。
当奴才的死心塌地跟着你图个什么,不就为名图利?特别像李莲英这号人,本来就是废 人,不像王公大臣们光宗耀祖名留千秋,他和“名”沾不上边,因此只剩下“利”了,别人 见他是自己身边的,不用他开口,好处自然往他手上送。其实王爷大臣们又何尝不是?她希 望身边的人清廉,但也深深明白“水至清无鱼”的道理,能管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慈禧想到这一层不由叹了口气,说怎么处置吟儿她还没想好,但有一条,尽量不要让外面人 知道这件事。所以暂时既不能将她送到宗人府空房关起来,也不能让她留在储秀宫下房,最 好找个清静地儿将她悄悄藏起来,等自己想好了再说。
李莲英不愧有心眼儿,吟儿一出事,他便和慈禧想到一处了,早已将吟儿带到单门独院 的寿茶房,关在寿茶房隔壁一间空着的库房里,听李莲英说吟儿关在茶水房,而且派人守住 储秀宫通往那儿的院门,不让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并由章德顺暂时守在那边,心里才松下 一口气。对老实、忠厚从不生事的茶水章她是非常放心的。
吟儿双手紧紧抱着前胸,蜷缩在墙旮旯里,浑身冻得直哆嗦。她越坐越冷,越冷脑子越 发木,空空的脑壳里模模糊糊地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对不住荣庆,我答应过他, 在宫中好好当差,将来有一天出去再跟他一起过。没想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她两眼盯着黑 乎乎的窗外,想到这便是她人世间最后的日子,咬紧的牙不由得松开,热泪忍不住夺眶而 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