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她哭秀子,后来由秀子想到自己和荣庆,心里愈加觉得伤心。最近没了荣庆的消 息,她每次问母亲和嫂嫂,她们似乎有意回避。最近一次嫂嫂来看她说漏了嘴,说荣庆父母 想替儿子讨个偏房,荣庆不肯,和家里人吵翻了。她追问嫂子详细情况,嫂子不肯正面回 答,只是安慰她,说荣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想早点抱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再等她七年,荣庆二十八了,就是他自己愿意,他们家里人一 定会逼他早早成婚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嫂子话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她怕自己伤心才 瞒着不说。一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得非常紧张,当时要不是冒出哥哥自请她入宫的事,她 早跟荣庆结婚了,两人恩恩爱爱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不怨天不怨地,这都是命!
想起慈禧问她秀子的事,她说这是命,自己也一样。假如她早一天嫁到荣庆家,假如皇 上的圣旨晚一天到,假如她哥不赌钱,或是他赌输了没向常五爷借钱,假如那天在宗人府选 宫女时她没选上……总之,这许许多多假如中有一个假如发生了,她便不会在这儿,成天提 心吊胆地过日子,成天想荣庆想得这么苦。哭着哭着,她哭起自己来,而且越哭越伤心。
突然,身后传出一声响动。这是大门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她原以 为看佛堂的老太监回来了,但从那推门的架势和来人的脚步声判断,她本能地觉得不对,伸 手扑着地下的纸钱。她还没来得及灭了地下的火,身后响起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拿 下!”那是李莲英从憋紧的嗓门眼里发出的。
完了!吟儿心里直哆嗦,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她刚转身,几名太监一拥而上,将她 两条胳膊拧在背后,一路押出佛堂。
元六进京出差回来的当天下午,拖着荣庆一块儿来到街面上一家小酒店,两人一边喝酒 一边说话。元六眉飞色舞地说起京里的事,最后说到他去见了荣庆二舅,恩海老爷让他带话 给荣庆,要他安心留在这儿好好当差。
荣庆一边听他说话,心里却闷闷不乐地想着吟儿,觉得世上的事太不公平,他跟吟儿天 生的一对,硬是让人活活拆散了,嫁给了瑞王府那个傻男人。一想起这个事,他心里就说不 出的痛苦,觉得老天瞎了眼!当初我为什么要救那个马背上的傻子,要是他摔死了,吟儿不 就不用受这种罪了!话又说回来,纵然他不救,小七爷死了,吟儿也得按祖制替这位王爷的 痴呆儿守一辈子寡啊。
想到他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跟吟儿在一起,他一夜一夜睡不着,想着怎么样才能将吟儿从 瑞王家救出来,然后跟她一块私奔,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跟她厮守一辈子,晚 上想得好好的,甚至连怎么进瑞王家,怎么带吟儿私奔,他都想得清清楚楚。可早上一睁 眼,立即觉得夜里想的事再荒唐不过,或者说根本行不通。
“你怎么哪?心事儿挺重?”元六说得浑身是劲儿,见对方无精打采,一连打了几个呵 欠,忍不住问道。
“没事儿,正听你说话儿。”荣庆被他一点顿时醒过神,慌忙解释。
“今晚上跟我上抱月楼,英姑娘还惦着你。”
“得了,饶了我吧。”
“那妞儿哪点儿不顺溜?”元六心里纳闷,荣庆为什么成天魂不守舍。听张妈妈说,那 天晚上荣庆和英英睡了一晚上却没干那种事儿。这次他去京里一趟,虽说没向恩海大人打听 这方面情况,从对方语气中,他猜出荣庆在京里一定有女人,他见对方不回答他的话,便单 刀直入点了这个话题:“我早瞧出来了,你上次回北京一趟,事儿砸了!”
“没那回事儿。”荣庆躲避元六目光,故意在脸上挤出一团笑容。
“非得我点破吗?不吃敬酒吃罚酒,我说出来你可别不认账。你跑回京里,勾魂儿的是 个妞妞!”
荣庆愣了片刻,立即矢口否认。
“我猜错了?”
“错了。”
“你别瞒我。”元六笑笑说,“我眼里有水,窑子里那丫头套不住你,必定是你心里藏 着别人儿,让你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吃不下睡不着。说不定那妞妞水性杨花,另攀了高枝 儿!”